薄莉繼續說:“在我的家鄉——那裡的人會為各種故事買單。比如,富家子弟因為賭博而輸得傾家蕩產。”
“不同的人,會從這個故事中得到不同的感受,富人會以此警戒自己,會為自己還沒有破產而感到慶幸;窮人則會感到慰藉,覺得人人平等,哪怕出身高人一等,也會因愚蠢而輸光一切;幸運的賭徒,會認為他是個蠢貨;不幸的賭徒,則希望靠這個故事勸自己不要再賭了。”
她輕聲說:“艾米莉懷孕這件事,本身沒什麼寓意——她是人,懷孕了,僅此而已。複雜的人性賦予了這件事複雜的含義。”
還是沒有回應。
“不知道艾米莉去哪兒了。”薄莉喃喃道。
單方麵的談話到此結束。
薄莉打了個哈欠,想睡覺了。
埃裡克還在吃東西。他的食量異乎尋常的大,吃完罐頭以後,又把那隻兔子吃了。
也正常。
如果他的食量不大,很難想象是什麼在支撐那種高強度的獵殺行為。
薄莉跟他說了一聲晚安,轉身走進帳篷。
她蓋上毛毯,剛要閉上眼睛,想了想,又坐起來,對外麵的埃裡克說:“……毛毯很大,你困了的話可以跟我一起睡。”
說這句話,是為了防止半夜,他想跟她一起睡,用匕首把她叫起來。
她可不想被嚇一跳,然後失去乾淨的褲子。
埃裡克沒有回答。
薄莉不放心,又說了一遍,才躺下來閉上眼睛。
她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聽天由命吧。
半夜,薄莉臉上一冷,有什麼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滑動。
她太困了,半晌才撐開眼皮,睡眼蒙矓地望去。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副白色麵具,如蠟像一樣空洞,不帶任何感情。
埃裡克半跪在她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他手上拿著匕首。
刀鋒森冷,正貼在她的臉上,上下移動。
薄莉差點當場去世。
她明明提前跟他打好招呼了,為什麼還是出現了這一幕!!!
她僵在原地,心臟狂跳,血液在耳膜裡陣陣鼓動——不知道他是終於要對她下手了,還是無聊在捉弄她。
……應該是後者。
因為她睡前沒有說錯話。
她的想法都是真的。她的確認為,艾米莉與普通人無異,是人們的眼光給“四足女”賦予了不同的色彩。
但她並不是隨口說說。
她每說一個字,都會在心裡計算他的反應——是憤怒,是驚訝,還是認同,抑或是覺得她自以為是,妄自評判他人的感受。
她拿出了畢生的演技,隻為傳遞一個信息。
——你不必得到他人的同情,那不過是另一種特權。
如果他感到冒犯,她說那些話時,就該殺死她了。
沒必要等她睡著了,再用刀子叫醒她,審判她睡前說過的話。
……那他是什麼意思呢?
薄莉努力思考,大腦飛快運轉,心臟跳得像是要炸開,腎上腺素在這一刻飆升至頂峰。
測試她的反應?
看看她是否值得合作,是不是一個有韌性的獵物?
還是,他在向她……索取什麼?
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抱住他,把頭埋進他的懷裡。
果不其然,他被抱住的那一刻,就收起了匕首。
薄莉不禁流下一顆冷汗。
之前她每次擁抱他,都是因為他刀鋒逼近,威脅到了她的性命。
這可能給了他一個錯誤的信息,想要擁抱就必須先恐嚇她。
不,不能養成這樣的習慣。
必須給他建立正確的獎勵機製。
這麼想著,薄莉卻抱得更緊了,整個人幾乎掛在他的身上。
埃裡克在她的擁抱中躺了下來。
不僅他被建立了錯誤的獎勵機製,她也形成了錯誤的條件反射,總覺得他的懷裡才是安全的。
有些扭曲。
但在當下似乎是必要的。
她需要他給予的安全感。
他需要……
他需要什麼?
她不知道。
薄莉想要繼續思考,但是狹窄的空間,帳篷外騰騰燃燒的火光,以及恐懼之後的疲倦,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籠罩了她。
埃裡克的體溫很高。
可能因為劇烈運動過,又補充了大量高熱量的食物,他簡直是一台強大的高功耗機器,源源不斷往外散發熱氣。
滾燙,安全。
這是錯覺。
她提醒自己,即使他是滾燙的,也是一台滾燙的殺人機器。
但她太困了,無力思考下去。
薄莉閉上眼睛,呼吸漸緩,漸弱,徹底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