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離不敢置信,“這麼重的傷,是你們自己治的?”
柳氏啞聲道:“薛姑娘,您也看到了,這等情狀,我們不敢隨便請人來醫治阿慈,翠芸學過些醫理,便先試試了,是不是耽誤時辰了?求您一定要救阿慈……”
高門世家最重私隱,付雲慈之傷自不可輕易為外人所見,之所以請薑離,一來她是女醫,當今世道女醫地位低下,便是長安城,醫術高明的女子也不多,二來她盛名在外,這等重傷或許隻有她能治,三是想著她初回長安,認識的人少,口風也嚴些。
薑離利落問:“府中可有藥房?”
見嬤嬤點頭,她立刻道:“按兩個方子取藥——”
翠嬤嬤忙去拿紙筆,“您說——”
薑離定聲道:“第一方,取麻黃、芎藭各五錢,乾薑、人參、當歸、桂心、甘草各三錢,杏仁四錢,三碗熬一碗,熬好立刻送來。”
“第二方,膽南星、血竭、南紅花五錢,沒藥八錢,馬錢子九個,龍骨、川羌活、螃蟹骨、當歸三錢,淨乳香一兩,研末送來——”
付雲慈未再掙紮,可聲息也一時比一時弱,薑離說完藥方又檢查她身上各處,片刻後,她緊擰的眉頭鬆了一分,付雲慈通身上下雖有多處青紫淤傷,但致命傷隻有胸前一處,她人也不曾受過侵犯。
薑離凝重道:“付姑娘此傷傷及心脈,再加受驚過度、失血過多,眼下確有性命之危,我以續命湯溫陽補元、活血益氣,再以第二方止血,稍後替她清理傷口,縫合後,針灸大陵、神門、郤門幾穴護其心脈,倘若她三個時辰內能醒來,便算渡了此劫,倘若醒不過來,那便要看天意了。”
柳氏哭得肝腸寸斷,付晟站在內室門口,亦是哀切不已。
翠嬤嬤親去備藥,薑離以桑絨線穿針,又吩咐懷夕:“麻沸散,酒——”
懷夕遞上一粒備著的丸藥,薑離不知想到什麼,又多拿了一丸,懷夕麵露詫色,但薑離不曾解釋,利落地將兩丸麻藥給付雲慈喂了下去。
等了片刻,薑離以烈酒清洗付雲慈傷口,又以針線將傷處縫合,期間付雲慈吃痛淺醒來片刻,口中依舊求救般喚著柳氏,薑離看得心如油煎,可翠嬤嬤交代在前,她隻能生生忍住不問。
一刻鐘後,止血散送來,薑離敷藥重新包紮,又施針保其心脈,待續命湯熬好,侍女丹楓替付雲慈理好衣衫,又喂她飲下半盞湯藥。
做完這一切,薑離再度請脈——
柳氏和付晟定定望著她,想從她麵上看出好消息,可半晌,薑離搖頭道:“脈象懸弱,就看今夜她能否挺過去了。”
柳氏悲痛無比,又請求道:“時辰不早了,可否請姑娘在府中留宿一夜?若夜間阿慈出了岔子,您在這裡,我們便還有希望。”
薑離看了一眼天色,點頭道:“此時離去我也不放心,請夫人派人與我府上護衛說一聲,令他們明日寅時來接我。”
柳氏感激不已,忙命丹楓傳話。
丹楓快步而出,但不過片刻,她一臉擔憂地跑了回來,“伯爺,夫人,世子回來了,他還帶了人回來——”
付晟和柳氏一愣,不知想到什麼,皆露出驚恐之色。
付晟咬牙道:“難道他真的——”
話未說完,他轉身便走,柳氏擦了擦眼淚,也忙跟了出去。
薑離不知內情,隻幽幽地望著付雲慈。
她與付雲慈交好已是八年前了,那時的伯府大小姐雖才十三歲,卻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她自幼飽讀詩書,人亦清雅嫻靜,隻因比薑離年長半歲,便對她處處照拂,在薑離的記憶裡,她是長安城最溫柔的月光,哪怕後來天各一方,每每想起她,薑離心底也要柔情幾分,可如今時移世易,再見麵,她卻如殘損的破布娃娃一般躺在這裡。
薑離眼底沁出幾分寒色,她到底遭遇了什麼?
“父親、母親,門房說薛姑娘來許久了,阿姐如何了?”
一道清亮的男子之聲響了起來,正是世子付雲珩回來了,他未披鬥篷,發頂肩頭積著層薄雪,麵頰亦被凍得通紅。
付晟不答反問:“你去做什麼了?”
付雲珩道:“我去大理寺請——”
“你竟真去了?!”付晟勃然大怒,“你是要毀了你姐姐嗎?今日之事若傳出去,你姐姐還如何出嫁?!”
付雲珩一呆,不滿道:“父親,阿姐被傷成那樣,難道我們真要為了一點兒名聲不替她討公道嗎?這半年的事您都知道的,那惡人凶殘毒辣,分明是想害死阿姐,若阿姐今日真遭毒手,那我們隻能半月後去護城河去汙水渠裡——”
“你住口!你簡直——”
“壽安伯息怒。”
“今日是以我個人名義來訪。”
付晟氣的眼前發黑,但忽然,門外響起一道溫潤清朗之聲。
付晟一愣,“這是裴世子?”
將房門全打開,便見一位年輕公子披素色竹枝紋狐裘鬥篷站在中庭,他生的劍眉鳳目,鬢若刀裁,寒夜風雪未折姿儀,反襯的他列鬆如玉,郎豔獨絕,他長身玉立,身邊隻有個打傘的親隨,並不見任何大理寺公差。
付晟拱手道:“世子,有失遠迎了,快請入屋說話。”
年輕公子徐步而來,待進了門,語氣微肅道:“伯爺之憂我明白,但從六月起,已有五位待嫁新娘遭人殘害,眾所周知,下月初一是付姑娘與徐將軍公子的大婚之日,而雲珩說,付姑娘今日傷處,和其他遇害的死者一樣在心口附近,這不得不讓人懷疑,她今日所遇,許是那窮凶惡極的新娘屠夫——”
柳氏聽得麵色一白,來人又道:“若是此犯,做為唯一死裡逃生者,付姑娘眼下不僅是受害者,更是最重要的人證,許能助官府緝凶,若害付姑娘的另有旁人,那她受此戕害,也該早日替她找出凶手。”
付晟苦澀道:“世子,這案子大理寺和金吾衛都在追查,你最清楚的,已鬨的滿城風雨了,我女兒雖被傷的極重,但尚是清白之身,可一旦傳揚出去,誰會管我女兒到底遭受了什麼?到時她的名節便毀了,她還如何做人?”
付晟重歎一聲,“更彆說,她此刻命懸一線,何時醒來都不知,哪有餘力幫官府做證人?請世子莫要為難我們了。”
來人定聲道:“伯爺放心,我今日獨自前來,正是因雲珩已道明你們所憂,我可確保府上見聞不會記錄在案,亦不會有第二個大理寺之人知曉。付姑娘此刻傷重,自要先等她轉危為安,但聽聞府上請了剛回長安的薛氏大小姐為她療傷,我隻需請薛姑娘相助。”
聽他這樣承諾,付晟和柳氏皆有所鬆動,他們對視一眼,齊齊看向了後廂。
內室之中,薑離聽得清清楚楚,她不禁一陣心驚膽戰,原來付雲慈,竟可能是被那個令長安城談之色變的新娘屠夫所傷……
而她也未想到,會這般與裴晏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