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艱難的抉擇(1 / 2)

農曆小年那天,顧東籬來了。

這是他回國後的第三天,過去的一年他很忙碌,他向來長袖善舞,外交也是他的強項。

可惜他在外儘心竭力,國內還總有些人虎視眈眈,不是吹毛求疵,就是誇誇其談,毫不懂得局麵的艱難。

至於他自己,近來與妻子的關係也很不好,顧夫人是享福慣了的,根本不情願回國,她隻想常駐美國——她倒有些政治智慧,看得出如今的歐洲也不安全。

比如這次她陪丈夫回重慶述職,心裡百般的不情願,一個是害怕日本的飛機會來轟炸,另一個是擔心這裡生活艱難會吃苦頭。

顧東籬對她沒聲好氣道:“你要是非留在美國,下次回國時咱們就辦離婚。”

顧夫人強詞奪理道:“我又不是中國人,我拿的是英國籍!”

顧東籬冷笑道:“你以大使夫人身份,獨享歌劇院的外事包廂時,不是說很為自己當中國人驕傲。有好處就當中國人,沒好處就改弦易轍?我要現在被免了官,你是不是也不做顧夫人了?”

等他抽空來探望夢家時,態度還是頗為微妙的。

顧東籬本以為她會眼淚鼻涕一把的痛哭,這會令他難堪。因為他不喜歡任何無節製的情感傾瀉,他有這方麵的潔癖。

夢家這孩子他很喜歡,也願意幫她,可是他心裡又有顧慮,擔心心有餘而力不足,更害怕會辜負她,倘若是能在舉手之勞間助人那自然最好,可眼下唐家的難題,並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你可以說顧東籬滑頭、冷漠,多年的官場曆練,他心裡最多的是算計,算計官場生涯,算計如何與那些不懷好意的同胞、日本人、美國人、英國人鬥。

他的心容量有限,容不得悲天憫人到處做好事。

等他在唐家受到熱情招待,看到夢家從容不迫的樣子時,不是不感到吃驚的。

她雖然沒有過去豐腴,也未曾化妝,可你能感到她是儘力在維持一個家庭所應有的體麵,那半新不舊的衣服一看就是最好的料子且經過手藝高超的縫紉師傅之手;

傭人們端上來的飲料,既不是茶也不是咖啡,乃是夢家把黃豆和黑豆炒焦後磨碎,煮出來的飲料,竟然也有股不亞於咖啡的苦澀香味;

而整間屋子,雖然樸素,但又很乾淨,茶幾上水仙花和用蠟梅、南天竺搭配出來的盆景,表示居住在這裡的人並沒有放棄生活,他們很珍愛當下的日子。

見顧東籬望著桌上的插花出神,夢家笑道:“以前在北平時,常用蠟梅、銀柳、南天竺配合,憑借的就是蠟梅花之黃、銀柳芽之白、天竺果之紅,可惜現在尋不到銀柳,也沒有合適的花器,隻好從吃飯的家夥裡隨便拿出來一個,叫顧叔叔見笑了。”

顧東籬忙笑道:“瓶盆缽碗才真是插傳統插花的好器材,你這樣敬天惜命,我自愧不如,怎麼會笑話呢?”

接下來,他又看到她們自己動手的其它成果,比如園子的菜,還有針腳整齊的鞋子,沈媽甚至還在後院學起了養雞和豬,倩雲則在夢家的指導下學會了做醬油和肥皂,力麗學起了女紅針線,這一家子雖然窮困,卻始終保持著積極樂觀的心態。

顧東籬由衷感到了佩服,夢家能察覺到他大大鬆了口氣。

兩人閒談時,難免說起當今的局麵,顧東籬說估計春節一過,中日雙方就要正麵交鋒,屆時在徐州難免一場惡戰,到時他的任務就是去國外遊說爭取經濟上的援助,在重慶的時間恐怕少之又少。

他們一麵閒聊,他一麵麵目平淡地勸她,並沒有義憤填膺或者打抱不平的語氣,可是他這種態度已經比最初他剛進門時更貼心、也更真誠。

就是在他暗地裡鬆完那口氣後,他才肯用這樣的態度來待她。

夢家敏銳地意識到,這個老奸巨猾的人不由自主流露出真誠的一麵。

他對她講:“人活著就是一個人的旅程,或許在某段路程上會遇見幾個同行的人,但任何人都會在某個時刻離開;你會發現,還是要靠自己走很長很長的路,要靠自己做很多關鍵的決定,沒有人能幫你做選擇,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還是與自己相處。”

恰好這時顧東籬的跟班進來敲門有事情彙報,有權力的人就是這樣,老是讓公務給追著。他皺著眉頭過去與下屬談話,臉不改色心不跳地命令下屬去說自己正在忙一件非常重要的公務。

夢家端坐在椅子上,從心底感謝他這一串串熟練的謊話,感謝他為她拒絕了那些正事。

正是這通對話給了她一點兒緩衝的餘地,她的心情也慢慢自然起來放鬆起來,之前她一度懷疑自己駕馭不了和這樣的人物談話。

夢家明白這得益於她的克製,她的哀而不傷,她不能叫人家以為自己是個累贅,躲著她、怕見她。

望著眼前這個穿著深藍色風衣、位高權重的男人,她覺得自己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她的天賦終於得到發揮,因為在刹那間她不自覺的施展了瞬間快速權衡判斷的本領。

顧東籬再次回來,帶著堅決的語氣問:“你真的不打算離開中國?如果你肯,我馬上就能幫你們弄到飛機票。”

他的本意,是由他出麵幫她到美國與親人團聚,如此既能避開戰亂,更能將唐家麵臨的這團紛亂局麵以快刀斬亂麻的辦法中止住!

他不是不明白夢家的意圖,想要為唐家翻案很難,以朝中的紛亂局勢,他亦沒有把握能夠助一臂之力。

哪知夢家聽到他的建議,忽然雙眼一紅,她想如果自己出國與親人團聚,那當然是好了,可一旦如此,想再回國為唐家翻案勢必成為鏡花水月,她的良心也會一輩子被釘在恥辱柱上不得安息。

倘若苦守重慶,前途未知,而且恐怕今生今世都不得再見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