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做出一個艱難的選擇,這也是她迄今為止麵臨的最殘酷的選擇,夢家吃驚於人生的險惡,心中酸楚難忍。
她這樣子紅著雙目,顧東籬卻還留在原地看她。
一個是天涯孤女,一位是台閣大佬,他的理智囑咐自己要有所克製。
終於,夢家止住喉頭輕微的抽泣聲,咬著牙道:“我不能走!”
這是一個近乎悲壯的抉擇,連顧東籬也在刹那間被震撼了,因為他萬想不到眼前的柔弱女子會選擇這條更艱難的道路。
顧東籬的雙眸再接觸到夢家時,立刻就注意到她的變化,這是一種難以言傳的微妙轉變,大約來源於麵部表情和體態的變化,這些變化意味著她全心全意信任他。
倘若之前他一來,就看到夢家的這幅神態,必然會感到退縮,可是現在心裡的丈夫氣已然被激發,還有諸如同情、敬重,不能不說還摻雜著男人對於女人的那種傾慕。
於是他走過去,忽然蹲下來,這並不是西方禮節裡男子對女子求婚時的浪漫姿態,儘管表麵上看是一樣的,可當事人都明白這不是。
顧東籬的姿態更自然,像一個成年人蹲下來要和兒童講話。
以他的年齡和身份,這樣蹲著還呈現出一種孩子式的頑皮。
夢家沒想到他竟然非常專注地觀察起她的手,而且是主動伸手握住她的手——有那麼一小會兒她有些驚詫,可很快就明白了。
因為她發現他握住自己的手並非男女間的調情,而是像小時候對她那樣,把孩子的手拿在他的手裡要給與保護。
他的眼光看起來那麼遙遠,似乎落在她手掌上又似乎遊離在她之外。
顧東籬的樣子令她想起父親,甚至還有力群,或者說力瑋。
一切在她生命中有痕跡的男人,似乎都在他身上出現某種影子。
心靈深處有什麼在指引著她撲到他懷裡,於是她就這樣做了,顧東籬一點也不吃驚,他輕拍著她的脊背,明白這不是一個女人哭給一個男人,而是一個孩子哭給一個大人。
顧東籬問夢家:“你上過賭場嗎?”她說從來沒有。
“但是你還是參與過賭博,你曾拿自己的婚姻下了賭注。”
他說話毫不留情麵,夢家也不掩飾,答道:“是的”。
他繼續說:“你性子很耿直,又缺乏經驗,我更不可能一直在你身邊,所以接下來我會為你開一個頭,剩下的事兒全靠你自己。”
顧東籬很快就托人朝夢家帶話,說行政院那邊已經鬆口,但鑒於眼下的輿論,還是請她改旗換幟,不要再用“利金”的名號,如此一來上麵也好堵住某些悠悠之口,至於後續的經營管理,也請她務必謹慎小心,千萬不能再授人以柄。
辦好了這些事兒,顧東籬才說要啟程去美國。
臨行前他特地在府邸宴請招待好友,夢家也在受邀之內。
這是兩年來她首次看到顧夫人,她仍然雙目炯炯、妝容出色,但早年頗為豐碩的麵頰略略凹陷,一側嘴角時常抿著,看上去似乎有笑意,但那也不是慈祥。
尤其是她看夢家時的表情,與其說那是一個長輩對不喜歡的小輩的苛責,倒不如說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審視。
不過顧東籬倒沒有表現出對夢家特彆的親密,他真是一個外交家,對誰看上去都那樣的一視同仁、不偏不倚,甚至連自己的夫人也得不到絲毫的倚重。
就這點而言,夢家甚至有些可憐顧夫人。
現在的顧東籬顯然不需要再依賴夫人的財力和社交了,多年的曆練使他豎立起很高的威望,用真本事說服了那些對他存疑的同僚和上級。
他看上去風度翩翩且威儀赫赫,已經成為當朝重臣,顧夫人再不能如同以前那樣對他。
後來大家敬酒時,顧夫人給夢家倒了滿滿一大杯,她是有那麼點兒希望,希望不勝酒力的夢家在大庭廣眾尤其在丈夫麵前出醜。
夢家明白她的意思,然而為著她對顧夫人的那點憐憫,她願意愣頭愣腦地把這杯酒灌下去。
後來還是顧東籬出馬,他輕輕奪過她的杯子,對顧夫人道:“你饒了她吧!”
這句話擲地有聲,諸人儘管看得半通不懂,也都知道顧夫人剛才這是在吃醋呢。
顧夫人本想發怒,卻見丈夫輕聲道:“這次去美國,要是做不到不辱使命而回,再喝上中國的好酒就不知有沒有機會了!”
一句話使得顧夫人的滿腔醋意頓時化作苦澀,眼圈都紅了。
夢家連忙拿過去那杯酒,先朝顧氏夫婦舉杯,繼而才對諸人道:“一杯薄酒,惟願顧叔叔凱旋而歸,那樣既是諸人之幸,也更為中華之幸!”
大家見狀連忙拿起酒杯,齊聲祝願顧東籬,賓主儘興而歸,顧夫人這隻醋壇子總算沒有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