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軒。
秀娘紅了眼眶,“難不成那鐵皮石斛自己長翅膀飛了,到處都找不到?”
房中已沒了其他人,鄧如蘊從犄角旮旯裡把藏進去的書掏了出來。
她一邊翻去上次看到的地方,一邊同秀娘道,“會找到的,約莫將軍一走,鐵皮石斛就能找到了。”
秀娘瞪大了眼睛,眼睛卻更紅了,“怎麼能這樣?可在將軍眼裡,姑娘永遠都是一個偷雞摸狗之輩了。”
偷雞摸狗,偷奸耍滑,淺薄無知,愚昧膚淺... ...
鄧如蘊微頓,旋即又嘖嘖出了聲,“你還彆說,我每天聽著灶房菜園子裡養的雞怪吵鬨的,要不咱們哪天給偷了來吧?”
柳明軒離灶房的菜園子是滕家各個小院裡最近的,秀娘抱怨那領頭的大公雞好幾次了。
可眼下說的哪是大公雞的事?秀娘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竟不知還能說什麼了。
天黑透了,房中的小燈視線不明,秀娘見自家姑娘已仔細看起了書來,隻能不再提方才的事。
“房中太暗了,我再給姑娘點盞燈吧。”
*
當晚滕越睡在了外院。
鄧如蘊早就習慣了獨自睡在這間房中,並沒有任何不適應,隻是這場雨淅淅瀝瀝下了半夜,秋涼漸漸從石板下鑽了出來。
鄧如蘊早間也是獨自在柳明軒吃了早飯,秀娘沒同她一道吃,卻從外麵轉了一圈帶回來兩個消息。
她說一樁好,一樁壞,問她想先聽哪個。鄧如蘊本想先聽好的,但思量了一下道,“先說壞的吧。”
秀娘嘴巴輕瞥了一下,“奴婢聽說將軍昨日歇在外院,今兒一早連滄浪閣都沒去,就離家走了。”
“嗯?我們把將軍氣得離家出走了?”鄧如蘊佯裝一臉震驚。
秀娘跺腳,“姑娘又胡言亂語,是離家走了,不是離家出走。而且也未必是我們氣得。”
她這話說了,鄧如蘊便笑道。
“那不就得了?這可算不上壞消息,沒準還是個好的。”
秀娘見她又亂說,想同她生氣又不知道氣什麼,卻心下悶悶的不由悄悄看了她一眼。
姑娘以前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那時還在金州老家,將軍也還隻是金州千戶所的百戶。
每次遠遠地聽到他帶著兵馬進了城,姑娘就像是豎起了耳朵的兔子,聽見他的動靜,著急忙慌地從家裡跑出來。
她會一路跑一路理著衣裳和發髻,還要問她,“秀娘姐快幫我看看有沒有亂掉?”
她說沒亂,她就跑得更快了,直到跑到大路邊上,擠在人群的狹縫裡,仰著小臉盯著馬上的年輕將軍看去。
她會一直看到小臉通紅,會跟著他的馬走上半條街,會直到他進了都司衙門裡,還要停留半刻才肯離去。
那時她會攥著手,有點無奈又有點委屈地,輕輕呢喃一句,“怎麼辦?我今天也沒辦法不喜歡他... ...”
往事如煙消散在白駒的縫隙裡,時光將一切扭曲錯位。
秀娘恍惚了一下,飛快地抹掉了眼角的水意。
她說還有個好消息,“姑娘,有家小藥鋪肯要咱們的成藥了!”
她說鄧如蘊之前做的一批小兒化風丹還不錯,但因著是沒有名頭的新藥坊做的,“要咱們押三十兩做押金。”
三十兩對於林老夫人來說隻是手縫一漏,但對於鄧如蘊來說卻是不小一筆錢。
不過她說沒關係,“那就拿三十兩去,寫好字據。咱們的藥不是次品,這三十兩早晚能拿回來。”
秀娘道好。
這才一日就有了信兒,可見姑娘用料豐足,做工紮實出來的成藥,行家都是能看得上的。
這一下就讓她們對以後在西安府站穩腳跟有了信心。
兩人又說了會製藥賣藥的話,不想家裡人忽然找了上來。
來尋的是鄧家的仆從長星,他是某日倒在鄧家的藥田裡,被秀娘和涓姨撿回來的。剛撿回來的時候才十二,三年過去人長高了不少,卻一點都記不起從前的事,便一直留在鄧家。
長星平日都留在家中照看,接送玲琅上下學堂,今日怎麼突然找過來了?
鄧如蘊心下不安,讓秀娘趕緊去問問是怎麼回事。
秀娘很快去而複返,臉色青白。
她說玲琅在私塾裡被同窗的男孩子欺負了,“那些個男孩不知怎麼發現她是個小姑娘,鬨著要把她趕出來,還把耳朵打傷了!”
... ...
鄧如蘊到的時候,一群小學子圍在私塾先生內宅門口,手裡拿著石子、樹杈、野果子,從半掩的門間往裡麵擲去,其中有個胖男孩還道。
“竟敢騙人?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敢來學堂,打你,就打你!”
說著,一眾男孩又把手裡的東西往院內角落裡砸去。
鄧如蘊一步上前,目光從男孩們臉上一一掃過,直把這群小孩看得往後連退了兩步,她冷冷道了兩個字。
“滾開!”
秀娘甚少見她有這般冷厲的時候,小男孩們原本還囂張得不得了,此刻卻都被嚇到了,呼啦一下全都跑沒了影。
鄧如蘊這才推開門去,隻一眼看到站在牆角裡的小姑娘,指尖都涼了一涼。
她個頭比那些男孩都矮小,甚至比同齡的小姑娘都嬌小一些,此刻人兒蜷坐在牆角裡,衣裳沾滿了泥土,頭發被扯得亂七八糟,原本白皙的小臉上出現幾道紅紅的爪印。
最讓人揪心的是,她右邊的耳朵被劃開了來,耳邊還在不斷滲出血。
“玲琅?!”
鄧如蘊一聲叫過去,方才還勉強立在牆角的小女孩,在看到她的一瞬間,破損的嘴巴撇了下來,大大的眼睛裡淚水積聚,眼淚劈裡啪啦地落了下來。
“姑姑... ...姑姑!”
鄧如蘊快步上前,俯身將她攬進了懷裡。小女孩哭得委屈極了,身體不斷抽動著,將腦袋悶進鄧如蘊懷中。
似是聽見動靜,私塾先生夫妻二人從房中走了出來,見了鄧如蘊把話都說了。
他們說之前一直好好的,那些男孩子雖然不太同玲琅說話,卻也不曾欺負她。今日不知從哪聽來,都說她是個小姑娘混在他們中間的,要去扯她頭發。
這一扯就鬨了起來,玲琅起先躲著避著,他們卻要來扯她衣裳。小姑娘也急了,同他們打在一起,等先生發現的時候,玲琅已成了眼下的模樣。
鄧如蘊心下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那一幫男孩子六七八歲的都有,他們都拿著石頭、攥著拳頭、圍著玲琅的時候,小女孩心裡得是多害怕,多無助。
私塾先生的太太跟她連道抱歉,私塾先生也道已經訓過那群男孩了。隻是能在這個年歲讀書的孩子,家中多半還有些錢財關係,先生隻能訓斥,也不便拿戒尺狠狠教訓。
隻是這樣的私塾,鄧如蘊不會再讓玲琅上了。
她讓秀娘去把玲琅的筆墨書簿都收起來,私塾先生長長歎氣,把鄧如蘊多交的束脩退了回來。
低頭看向懷中小聲啜泣的小姑娘,私塾先生的太太已經替她包紮過耳朵了,鄧如蘊親手把她被弄亂的發啾重新紮好,用披風將她裹了起來。
“沒事了玲琅,不會再有人打你了,姑姑帶你走。”
她抱著她,一路離開了這家私塾。
隻是出了私塾門去,正見有個穿錦緞的婦人,正方才叫喊的胖男孩說話。
男孩臉上掛了花,“娘,私塾裡混進了個死丫頭片子,把我臉都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