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腹溫熱,她腰間皮膚卻泛著寒涼。他動作極輕,但每一下不經意的摩挲,都令她肌膚不自主地顫栗。
他似乎察覺到了,掌心直接握在了她腰上,用掌中的熱暖著她發涼的腰。
他的距離極近,他每一下脈搏跳動都順著他掌心的溫熱,一起流進她的身體裡。
鄧如蘊心跳略有些快,但她轉過頭去皺了眉。
她不想這樣。
但他卻並不著急,慢慢地替她暖好,也把傷口處理好,才收回了手。
可下一息,他忽的將她抱了起來。
他將她抱在懷裡的瞬間,她下意識想伸出手抵開他的胸膛。
四目相對,床帳內外的一切都停了下來,連燈火都不再搖晃了。
但他也隻是將她從床邊換到了床榻的裡麵而已,她不需要這麼緊張地抗拒... ...
有秋夜的蟬在不知哪根樹杈上,悠悠叫了兩聲。
他俯身將她從懷中放下,又拉來被子給她蓋好。
鄧如蘊不自在地轉過了頭去。
他又收拾了一下東西,壓滅了燈火才上了床。
不知是不是猜到她還沒睡著,他替她掖了被角,月光從窗紗外跳進來。
鄧如蘊聽見身側,男人嗓音微低,帶著幾分濃重的低落與愧疚,道。
“從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後,我會把這個丈夫做好的。蘊娘,睡吧。”
... ...
月光婆娑,靜謐的房間帳中,他的心跳聲清晰而有力,每一次跳動都跟她顯示著他在她身側的存在。
鄧如蘊在昏暗的帳裡睡意全無。
腰間的傷好像不太痛了,她腦中有些發空。
但慢慢地,她想起了些往事。
那年金州,他從外麵打完仗返回城裡。她早早就得了消息,換上了最鮮豔的衣裳,頭上簪著她最貴重的紅珊瑚的頭麵,頂著大太陽跑去進城的大道上等他。
那天是月末的小集,街上人擠擠挨挨,她等了他好久,才終於見著他牽著坐騎蒼駒從城外走了進來。
那時候,他甚至不是衛所的百戶,隻是個帶兵的小小總旗。
可是春心萌動的小姑娘瞧不見其他的大將軍,隻看得上那個落在人群最後的少年總旗。
她總是不敢上前的,就那麼藏在人群裡悄悄看他。
不知怎麼,他的座下大馬蒼駒突然驚了,長籲著揚起了蹄子來。
來往人那麼多,這般戰馬踢到了誰都得重傷,他連忙扯住韁繩,拉著馬兒安撫下來。
他這一拉果然是拉住了,隻是卻嚇哭了路邊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手裡的竹娃娃滾落了下來。他沒有留意,隻顧著製住蒼駒,竟一回身踏在了小女孩的竹娃娃身上。
隻聽啪嗒一下,竹偶被他踩斷成了三段。
他這才意識到了出了狀況,而小姑娘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連忙替小姑娘拾起竹偶,但竹偶已經碎得不成樣子了,滕越尷尬得不得了,常年握槍射箭的手,拿著小姑娘的竹偶娃娃都拿不穩了。
他連聲說著抱歉,隻能從身上翻出錢來,也不拘多少了,都要賠給小女孩。
但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我不要錢,我要竹偶娃娃!”
滕越已經完全不知所措了,滿臉的愧疚。小女孩的爹娘尋過來,見是個小將軍,還要給滕越賠禮道歉。
滕越哪裡能受下,兩方相互推讓著,他幾乎是倉皇地離開了。
鄧如蘊悄悄躲在旁邊瞧了個好笑,想著乾脆她去街市上再買個竹偶娃娃來,替他賠了好了。
誰知她剛尋到賣竹偶人的攤子前,就見他已經在那攤子上買了一對最貴的竹偶娃娃,仔細地放在馬上,又回到了那小姑娘身邊。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對嶄新的竹偶人,蹲身送到小女孩手中。
“這個新的娃娃喜歡嗎?”
小女孩眼中露出了些光亮,可手裡還握住她懷裡的破了的竹偶。
“我不認識他們,我隻認識我的娃娃。”
她這樣說,眼淚又落了下來。
他無措地,滿臉都是愧疚,但這次他沒走,反而道。
“不認識沒關係,現在認識也來得及。”
他說著,便拿起新買的木偶娃娃,學著小女孩的模樣,在路邊走動、耍玩、做飯甚至用草葉給它穿上衣裳... ...
那天下晌,他陪著小女孩在路邊玩了好久,玩到小女孩都累了,但也同兩隻新娃娃玩熟了,傷心的眼淚早就沒了。
他才大鬆了口氣,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溫和輕鬆的笑意,一掃之前的愧疚之色,瞧著小女孩走遠了才離開了。
那天鄧如蘊也一直跟在他旁邊,一直躲在人群裡,陪著他到了家門口,見他牽著蒼駒回了家中,她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那天的晚霞是摻了淩霄花紅的粉色,她一晚上連吃飯都是咧嘴笑著的。
母親笑她癡了,大哥說要給她做一瓶治癡病的丹梔逍遙丸來,父親則愁眉不展,“小小總旗,配我女兒是不是差了點?”
她連忙站起來,“不會不會!他以後肯定能做大將軍的!而且他人很好,真的很好的!”
她犯癡的一麵之詞父親不信。
可她卻覺自己說得沒錯。一個做錯了事會愧疚地反複補償的人,怎麼會不好呢?
反正在她眼裡,他就是最好的!
... ...
過往像江河水一樣奔騰而去了,隻剩下路過時裹挾的砂石,興許留下些許,又早已沉沒在水底。
隻有在某些特殊的時刻,才會翻上來幾粒。
他的心跳聲一如既往的明晰,而他方才那句話,也在她耳邊反複響起:
“從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後,我會把這個丈夫做好的。”
鄧如蘊在昏暗的帳子裡默然笑了一笑。
從前就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他做錯了事便會愧疚不已,愧疚了便會不斷補償。
隻有補償了,這個人才能安心吧?
雖然鄧如蘊不覺得,他對她做了什麼無法原諒的事,但她接受一些他的好意,他就能安心了。
安心了,與她的關係,就能恢複到之前了吧?
那樣稍遠的關係,才是他和她都習慣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