膚色蒼白,唇一樣白,近乎不見血色。
嘴唇乾得起皮,牙齒整齊,四顆犬齒卻格外鋒利,即便是擁有野獸基因的異種也少見這樣的齒形。
冷風流入室內,裹挾著新鮮的血腥氣湧入他的鼻端。
穀緒深深吸氣,緩慢閉上雙眼。
腥甜的氣息順著鼻腔滑入口中,似能嘗到濃鬱的粘稠。這讓他回憶起上一世。所不同的是,他不會再被食欲左右。
血腥氣逐漸飄散。
穀緒靜靜躺在床上,維持相同的姿勢,許久一動不動。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這具身體正在被他同化,從一個正常人向怪物轉變,但不完全。
冥冥中仿佛有界限阻隔,他擁有曾經的能力,卻不再嗜好新鮮的血肉。
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皮膚變得柔軟,身體褪去堅硬,再不是一層皮革包裹著骨骼。
這很好。
這種感覺讓他懷念,懷念上一世的和平歲月。
穀緒抬起手,翻過掌心,視線描摹清晰的紋路。繼而順著掌紋下滑,來至手腕內側,鮮紅的數字烙印在皮膚上:17549。
數字下埋著一枚芯片,監測他的一舉一動。信號出現異樣,立刻就會將他炸成一堆碎肉。
“砰!”
穀緒張開嘴,模擬發聲的嘴型。
他移近手腕,指腹擦過鮮紅的數字,食指的指甲忽然變長,尖端鋒利,隻需輕輕一劃就能切開皮膚,將藏在裡麵的東西挖出來。
穀緒盯了許久,始終麵無表情。
手指微微施力,手腕處的皮膚驟然發熱。他移開手指,灼熱的刺痛感旋即消失。
“還不到時候。”
他不懼怕死亡,事實上,他早已經死了。從身體發生變異,在輻射中淪為一個怪物開始。
他並非天性冷漠,也非天生缺乏共情能力,他也曾感到痛苦。
相比末日中的變異者,他沒有徹底喪失理智,僅存的執念讓他無法將曾經的同類視為獵物。
他會殺戮,在雙方追逐中大開殺戒。但他從不吞噬,從不以同類果腹。
他的雙手沾染鮮血,他可以輕鬆擰斷狩獵者的脖子。但他的牙齒從不咬向對方,這使他變得另類,無論人類還是變異者都視他為異端。
他孤立無援,卻偏偏殺不死。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狩獵者不斷追殺,變異者也加入其中。
最終,他死在一場聯合絞殺中。
諷刺,滑稽,卻無法令人發笑。
他以為自己會徹底消失,不承想從黑暗中醒來,就發現自己有了新的身體。
高挑,瘦削,黑發黑眼,與曾經的他無比相似。
少年的記憶尚未消散,一幕幕畫麵如走馬燈閃過,向穀緒展示出對方十七年的人生。
優越的家境,慈愛的父母,友善的同窗。
他的生活十分幸福,培養出活潑開朗的性情,流淌的畫麵都閃耀著暖色。
穀緒吸收少年的記憶,麻木的情感意外複蘇,如同長久的黑暗之後,陡然沐浴在陽光下,他貪婪汲取著溫暖。
然而,在他沉浸其中時,暖色戛然而止。
記憶的畫麵支離破碎,好似脆弱的玻璃,分成大小無數塊,消失在黑暗之中。
背叛,掠奪,仇恨,絕望,取代了曾經的一切。
想到這裡,穀緒張開嘴,手指探入口腔,觸碰柔軟的舌苔。那裡曾經被截斷,如今已經長出粉嫩的舌尖。
父母在襲擊中喪命,財富被家族成員鯨吞蠶食,少年被迫中止學業,千方百計找到治安官,試圖尋求公正。
注定不會成功。
本就是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如何能給予他公平。
“沒有證據的誣告,送他去十二區!”
少年被押上飛船送入監獄,甚至沒有經過審判。
悲慘的經曆,無儘的絕望,徹底摧毀了他的精神。在進入監獄當晚,他便喪失求生意誌,在黑暗中停止呼吸。
死亡是一種解脫。
他的靈魂終能與親人團聚。
結束回憶,穀緒放下手臂,目光移向牆角,捕捉到斑駁的青苔,以及隱匿在其中的一隻蜘蛛。
細長的腿張開,鋼毛鋒利,爪尖堪比尖刺。頭頂碩大的複眼,飽滿的腹部覆蓋銀色花紋。
它正在結網,有條不紊,樂此不疲。待到大功告成,它就會安靜地趴下,等待獵物自投羅網。
太陽早已落山,黑暗的天空不見星辰,隻有堆積的烏雲。
回溯少年的一生,穀緒不再百無聊賴,或許他該設法出去,去撕碎那群貪婪的鬣狗。
無關道德,無關悲憫,隻關係公平。
“做壞事,總要付出代價。”
穀緒緩慢咧開嘴,柔和的輪廓,蒼白的麵容,尖銳的獠牙,呢喃在室內流淌,如同地獄惡鬼的低吟,詭譎陰森,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