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纏絲護手分左右黑白二色,並非上乘法器——至少瑤持心是看不上的。
此物能將所碰到的東西兩相交換。
催動靈力先用黑色左手摸一下某物,白色右手再碰另外一物,二者無論隔著多遠,都能立刻互換位置。
瑤持心從前拿它當跑路的工具使,遇到打不過的強敵方便金蟬脫殼,但很快就發現這東西不是想象中的那麼好用。
施術前後若間隔太久,先前附著於物品上的靈氣一旦消散或稀薄,法陣就有失效的風險。
有一回險些害她命喪黃泉,從此瑤持心便把它扔到須彌境最底下吃灰去了。
在大師姐看來,這玩意打架不行,躲閃也不及禦劍快,還得兩隻手摸來摸去地用,稍微目力迅捷一點的對手甚至能提前預判,簡直是去給人家送菜的。
若論最雞肋的法器,此物一定榜上有名。
然而對麵的青年已經擺好了姿態,她心下雖狐疑,卻也不多作猶豫,朝琳琅滿目的地麵一掃,足尖踢起一根翠竹杖握在掌中。
這棍子輕巧不費力,注入一點靈氣往外亂揮都能破出風刃,十分趁手。
大師姐將竹杖往肩頭臂膀一架,氣勢倒做得很足,她秀眉輕揚,發話道:“師弟,那我可就手下不留情咯,接招——”
棍子大開大合地橫掃出去,當場把奚臨逼離原地數丈之高,裹挾了朝元靈力的法杖不比尋常,一丈距離內皆是威壓。
他沒有強行硬接,隻輕飄飄地縱身躍至半空,待靈風滌蕩開之後,才以手落地,往瑤持心的翠竹棍上蜻蜓點水地一抹。
黑色的護手有暗光流轉。
他想繳我的械!
好歹是自己的法寶,縱然不常用,大師姐多少也了解一二,眼見奚臨迅速飄出幾丈外,右手行將碰到廊下的石凳,立刻知道他是作的什麼打算。
瑤持心反應敏銳,當機立斷把武器一丟,趁換位而來的石凳砸向自己手腕的瞬間,飛身緊隨上前,一把抄走地上的竹杖。
彆的不說,她這點警覺還是有的。
但奚臨看著卻並無想要正麵交手的意思,偏頭躲過她粗暴的一擊,轉眼又騰挪到樹下的石燈邊摸了一把。
這小子是真想廢她的手嗎……
瑤持心體力一般,戰局拖長了未必能跟上奚臨的速度,心知不能再給他腳底抹油的機會。
於是追上師弟之後,她沒著急衝他發難,反而一棍子先打碎了那盞庭燈,旋即往上削去。
此舉有她自己的考量:
方才奚臨已在石燈上留了記號,也就是說不管他要與何物交換,最後扔來的都隻會是石燈。
眼下他還沒跑遠,而燈就在旁邊,破壞了這唯一的威脅,接下來師弟如果要用陰陽纏絲轉換他自身意圖逃脫,那她翠竹杖隻需不收勢地橫掃一圈就能夠到。
若是仍舊替換她的武器,庭燈已碎,也砸不壞她的手,而距離這麼近要拿回竹杖更是易如反掌。
大師姐怎麼看都覺得這局自己穩了,還沒來得及高興,正在此時,咫尺間的餘光裡她竟乍然瞧見奚臨的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柔和的弧度。
瑤持心不自覺地一愣。
相識以來似乎很少見他笑過,師弟臉上仿佛一直是淡淡的,對什麼事都波瀾不驚,起初總讓人覺得冷漠孤傲,難以接近,但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眼底的神色其實是溫厚的,沒有多少銳利的鋒芒,平和得像一灣春水,好像僅僅隻是不怎麼愛笑而已。
在這樣眉睫尺寸的距離中,儘管那一抹變化極短促,瑤持心還是詫異地捕捉到了。
奚臨笑起來的那一瞬,氣質居然有些純粹的明淨。
他不緊不慢地攤開右手,隻見那掌心裡捏著一片剛摘的樹葉,隨即淺光一閃。
“什……”
大師姐莫名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可尚未想明白,視線卻猛然一花,快得她簡直跟不上思考。
眼前所見倏地從師弟的臉變成了藍天白雲,除此之外——好像,好像還有什麼不對勁!
呼吸隱約不太順暢。
她被人掐著脖子,是個仰頭朝天的姿勢。
而後瑤持心終於明白了什麼——那片樹葉調換的是她!
等等,也就是說他先用左手碰到了自己,然後才去摘了一片樹葉嗎?
不對啊,可他剛剛不是摸的石燈嗎?她親眼看到的!
不對啊,他什麼時候摸到她了,碰的哪裡?
怎麼自己竟毫無印象?
師姐腦子裡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往外蹦,一時間居然沒想起來掙紮。
奚臨似乎也未料到葉片交換過來的會是她的脖頸,眸中先是一怔,隨即慌忙鬆開了五指。
“咳咳咳……”
瑤持心咳得很急促,有一多半都是被自己嗆的,奚臨畢竟沒怎麼用勁,她指著對方的食指不住顫抖,“你……咳咳咳……你幾時……咳咳我……”
師弟體貼她的震驚,居然這麼一段語焉不詳的話都能讀懂其意,言簡意賅地回答:“剛剛趁你撿棍子時拂了一下你的頭發,隻觸及發尾,師姐不用擔心。”
瑤持心勉力忍下咳嗽:“可、可你不是用左手先碰了庭燈麼?我看得明明白白啊。”
奚臨看著她寫滿驚奇的星眸,難得帶了幾分不緊不慢的小促狹:“對,那是故意讓你看得明明白白的。”
“……”
大師姐頭一次感受到了現實的狡詐,正義地詫異道:“什麼!——怎麼,還能騙人呢!”
“陰陽纏絲的用法就是欺騙對手。”
青年褪下兩邊的護手抵還給她,“讓對方永遠猜不到你要交換的究竟是何物,讓對方陷入自我懷疑中草木皆兵,再誤導他的視線和決策,繼而出其不意。”
“但凡大能練就的法寶從來便沒有無用一說,擾亂對手五感,佯攻偷襲或是搭配其他的殺招,戰局不同也許更會有出其不意的功效。”
他說著將一根樹枝紮進花葉裡。
“如若我交換的是一柄被劍穿透的樹枝和一個活人,結果又會如何呢?”
瑤持心十分長見識地接過那被自己嫌棄了多年的陰陽纏絲套,眼神充滿了新奇的光,恍惚感覺自己打開了一扇嶄新的大門。
她發自內心地佩服:“真陰險啊,師弟!”
奚臨:“……這叫兵不厭詐。”
管它狡詐不狡詐,大師姐又不在乎虛名,登時揚起臉,眸子裡全是閃爍的星星,毫不吝嗇地朝奚臨誇讚道:“你果然好厲害!”
話語沒落可能是覺得一個“厲害”不夠,又補充:“比林朔還厲害!”
青年依舊坐在她對麵,整個人的姿態有些淡然散漫,聞聲卻沒回應,隻輕輕放柔了一點目光,深褐的眼瞳久久未曾凝眸,說不清在想什麼。
瑤持心猶在擺弄那副剛剛給她好看的護手,他像是回了神,忽地開口:
“你們玄門的大比,每人共允許帶多少法器上場?”
她思索:“馭器道能帶五件,其他人麼……大概一兩件吧。”
奚臨在滿地價格不菲的異寶奇珍上信手撥了撥,“那這些天且先挑好要用的法器,我會一一教你怎麼實戰。”
大師姐現在對陰陽纏絲套格外有好感,當即就攏在胸前,“我帶上這個行嗎?我感覺自己已經看會了!”
他無甚異議:“你要是喜歡的話,就帶上吧。”
瑤持心愈發肯定把奚臨從山門撈出來是明智之舉,果然師弟比她想象中還要靠譜,好說話卻不刻意遷就,實力還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