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末,遂州。
蜀地的第一場雪總是比北方來得晚,枯葉和紅梅被寒風拍落滿地,清晨起來,腳往簷下一探,半截腳麵都在雪裡。
臨近歲末,遊商來遂州收山貨,一大早大街上就支起了攤位,百姓們背著背簍提著籃子排著隊,用山貨和毛皮來換取銀兩。
福來茶樓二樓臨窗的位置,江淮裹著厚厚的大氅,臉縮在圍脖裡,頭戴一頂兔絨帽子,整個人像個毛球一樣坐著,她這位置極好,能直接看清城門口。
隨從江小舟在原地亂轉,一邊搓手一邊探頭探腦,“公子,江謹言怎麼還不來啊?”
他們都在這等了快一天了。
“彆急嘛,他翻牆出來再趕到縣城也要花時間的。”江淮漫不經心地抓了一把零嘴,“來,吃點瓜子。”
江小舟齜牙咧嘴著:“我吃不下了,嘴都磕起泡了。”
“你不吃我吃,再去給我拿一包來。”
此時城門口張貼告示的地方聚集了不少人,這年頭識字的人並不多,彆看大家在告示板前擠得起勁,實則還是要等讀書人來念給他們聽。
老秀才慢悠悠道:“這是富嶽書院今年考入書院的學子名錄,旁邊貼的是前十名的答卷。”
圍觀的人催促著:“快說說今年都有誰啊?有江謹言嗎?”
“江謹言?沒有……倒是有趙公子呢,在第六名。”
“嘿誰和我打賭說江謹言能考上的?趕緊給錢!給錢!”
富嶽書院算是遂州最大的私人書院,因出過幾位舉人一位進士而名聲響亮,想要進入富嶽書院,需要參加書院的入學考試。
每年學子名錄張貼出來後,不光是遂州的讀書人會來品鑒前十的答卷,百姓們也會來湊湊熱鬨,沾沾才氣。
老秀才一一念著名錄上的名字,如數家珍地說著這些答卷裡用了哪些典故,大家夥聽得津津有味。
就在江淮吃了一包糖炒栗子、啃了一個烤紅薯,又喝了一杯牛乳,正張著嘴打著大哈欠時,突然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城門口。
她哈欠一頓,把張開的嘴合上,站起身來,“人來了。”
江小舟聞言立馬振奮了精神:“公子,小的這就去把他抓來。”
“抓什麼抓,回來!”江淮拽住他,“看著就行,還沒到時候。”
江小舟憤憤不平道:“這小子也太不識抬舉了,公子你和老爺都親自請他回江家了,他居然不肯,這窮鄉僻壤的鄉旮旯難不成比江家好?”
江淮道:“不是江家不好,是他還沒認清現實,你看著吧,等會他就清醒了。”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件發白陳舊還濺上泥濘的薄襖裹著清瘦的身軀,他頭上綁著布巾,腳上那雙棉鞋浸透了雪水,顯然已經失去了保暖效果。
他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一邊撥開人群往裡走,一邊抬著頭努力去看告示板上的紙張。
有人認出了他來,調笑道:“這不是江謹言嘛,來看名錄啊?甭看了,上麵沒你的名兒。”
“自學的終歸比不得有夫子教導出來的啊。”
“往日裡你等不是吹噓他天資聰穎文章寫得不輸秀才麼?”
“倒是我們不看好的趙公子,人家可是得了第六名的好成績呢!”
江謹言沒理會周遭的聲音,待再三確認名單上確實沒有他的名字後,他的眉頭深深隆起,太陽穴青筋滾動,袖子下的手也緊握成拳。
他咬了咬腮肉,視線移動,眼神一一掃過卷子,而後驟然停駐在第六名的卷子上。
那熟悉的字跡和熟悉的內容……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整個身體慢慢僵硬,憤怒和不甘如衝破牢籠的野獸撕咬著他的心肺,他感覺心臟一陣鈍痛,濃重的酸澀衝上鼻端,腳下一軟差點站立不穩。
雖然早有預料,但在看到名錄和答卷後,他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他沒考入富嶽書院,不是學識不過關,而是因為他的卷子被人偷換了,他的成績被人頂了!
而那頂替他的趙公子,乃是一有錢人家的兒子,且與書院某位夫子有親戚關係。
過了半晌,突然,江謹言似下定了某個決心,猛地推開人群就往外跑去。
“誒嘿你小子推什麼?”
“誒你乾嘛去啊!”
“這小子沒考中,瘋逑了不成?他這是去哪兒?那好像是去縣衙的路啊!”
“他不會是想去報官吧?走,我們趕緊瞧瞧去!”
周圍的人也沒心情看告示和文章了,紛紛跟了上去看熱鬨。
江淮抱著胳膊站在二樓窗邊,看著一群人烏泱泱地從茶樓門口跑過。
江小舟伸長脖子瞅著,不解地問:“公子,我們不跟上去嗎?”
江淮輕搖頭道:“他現在跑去報官,你知道下場是什麼嗎?”
江小舟撓撓頭,用他僅有的一點見識想了想,“應該……不會如他所願吧?”
一個農家子狀告一個書院和一家富人,偏遂州的縣太爺又是貪財的主兒,怎麼看他都不像是會偏向江謹言的樣子。
江淮讚同道:“不但不會為他所願,還會落得一個誣告的罪名,被打三十大板關進大牢。”
她說的這些,正是原著裡的劇情。
前世生為孤兒的她,孤身一人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十年,好不容易混出一點名氣,就穿進了這本名為《上青雲》的科舉文裡來。
她沒穿成那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如文曲星下凡的男主江謹言,反而穿成了男主的草包炮灰弟弟。
在原著中,男主江謹言的童年過得很慘。
他的母親在出閣前被賊人擄走,嫁入江家七月就產子,產後不到一年就鬱鬱而終。江老爺為保江家顏麵,讓人將他送到偏遠地方寄養,對外稱孩子已夭折。
寄養的人家收了江家的錢卻對江謹言非打即罵,因此他自小就生父不詳,母親早亡,過著寄人籬下受儘欺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