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笑聲歡暢從容,長公主帶著笑意說道:“陸學士,路上千萬當心。”
陸卿嬋咬緊牙關,回身向長公主再次行禮,然後提著裙擺拾級而下。
走出昭陽殿後許久,她的腿腳還是軟的。
*
上了馬車陸卿嬋就將簾子放下來,開始預備小睡。
她連軸轉了快半月,心神快要耗儘,連補眠都是在馬車上艱難進行。
過幾日又是太後與長公主的生辰,還不知要有多少麻煩事,因是太後的四十整壽,所以格外隆重,四方使臣來賀,連統領諸藩鎮的節使都陸續入朝。
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長公主發覺她和趙崇貌合神離的事。
趙崇心思細膩,比之女子還要謹慎,難不成是她在亂中出岔子暴露了什麼端倪?
陸卿嬋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揉著額側的穴位。
給長公主的生辰禮也是個麻煩,上回陸卿嬋替她臨摹帖子,沒有寫好,叫教習書法的女學士發覺,長公主便令她仔細習字,生辰禮要通篇用簪花小楷抄寫《南華經》。
她字寫得還算可以,唯獨小楷寫得潦草,費了幾個日夜的功夫,才勉強寫得像字。
可再過半月不到,就是長公主的壽辰,陸卿嬋就是聞雞起舞地習字,也寫不出更合她心意的字,可若太不像樣,長公主定然還要想著法地刁難她。
事情越想越多,連小睡都變得困難起來。
陸卿嬋將玉佩從衣中取出,攥在掌心裡,強逼著自己休息片刻,不要再多想。
她的膝微微屈起,手臂也交疊在一處,像孩童般蜷縮著身子。
去年冬日大病一場後,她不僅身子變差,神氣也壞了許多,連入睡都要醞釀許久,稍有動靜又會被驚醒。
當陸卿嬋的思緒空清,終於要墜入夢鄉時,馬車猛地停了下來,她揉著額頭,壓下心底翻騰的煩躁,嗓音微啞地問道:“張叔,怎麼了?”
“夫人,前方的路封了!”車夫急忙向她應道,“像是出了什麼事。”
陸卿嬋蹙起眉,她匆匆將幕籬帶在頭上,然後下了馬車。
朱雀大道向來寬敞明淨,是中軸線所在,也是京城最重要的一條道路,此刻卻停滯了許多車駕,腰金衣紫的貴人還尚能按捺住脾氣,鮮衣的紈絝兒郎已忍不住破口大罵了。
“繞行?我這兩步路就能到家,憑什麼讓我繞行五裡?”
期間臟話無數,可那禁軍軍士卻巋然不動。
那青年紈絝氣得七竅生煙,怒罵道:“既是封路,你倒是說說,為何無緣無故封路?一群隻知道吃俸祿的狗東西,除卻仗勢壓人,還有何本事!”
他言辭激烈,口無遮攔起來。
陸卿嬋聽得驚心,就在她以為那紈絝和軍士要起衝突的時候,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手。
“四郎息怒。”那道聲音和緩平直,像是極守儀禮的人,“封路不是小事,定然是出了極緊急的事才會如此……”
他說話沒什麼邏輯,但語氣富有親和力,讓人信服。
陸卿嬋望著他,並沒有凝神,隻是朝著那個方向看去。
那人便是定遠侯趙崇,年輕有為,他在禮部任職多年,年初剛剛坐上侍郎之位,氣質溫文,又頗有些長袖善舞的從容。
陸卿嬋在外間見他的時候,總覺得陌生至極,她常常不能相信這個溫和的男人和她暴躁敏感的丈夫是同一個人。
張叔也認出那人是趙崇,憨厚地笑道:“夫人,您要去侯爺的車駕嗎?”
“不必了。”陸卿嬋擺了擺手,“我們也繞行吧,張叔。”
她不欲和趙崇打照麵,但馬車向右調轉時,還是不可避免地遇上了趙崇。
也正是這時,陸卿嬋才發現趙崇的車駕裡還有一人,身姿綽約,側顏柔美,隔著紗簾也能看出有多動人,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誰。
趙崇笑容微僵,但旋即恢複神色,他揚聲喚她:“卿嬋,你先回去!我吩咐小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桂圓蓮子羹。”
他這一聲溫情的呼喚,讓周遭或煩悶、或暴躁的眾人全都看了過來。
暮色如血,熱風若浪。
剛巧陸卿嬋幕籬上的輕紗被風撩起,露出小半張柔美婉約的側臉,霞光灼灼,倒顯得像是她臉上泛起紅暈。
整個京城都沒有比他們更恩愛的夫妻,也隻有她會讓守禮克製的趙侍郎,這般明明白白地表露真情。
長者臉上紛紛露出淡笑,連青年紈絝也看呆了眼。
這樣一個岔子下來,原本還焦灼的氣氛漸漸散去,眾人也都先後選擇了繞行。
陸卿嬋按住幕籬,將車駕的簾子緩緩放下,她不喜歡蓮子銀耳羹,這更不是她最愛吃的物什。
她將手放在胸前,感受著心房處的異樣悸動,順手又將衣中的玉佩取出。
遊魚狀的玉佩冰涼,讓她的心神也逐漸寧靜下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陸卿嬋一直覺得方才有人在看她,眼神陰沉發冷,卻又似有火焰在灼燒。
頗有幾分偏執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