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行了一大圈,陸卿嬋回到侯府時夜色已深。
她簡單用了些晚膳,還沒喝完杯盞中的茶水,趙崇便快步走了進來。
他一貫如此,總是直接闖進來,從不許人通傳。
“瞧瞧,新製成的夏衣。”趙崇麵帶笑容說道,“等到太後壽辰時,你就穿這身。”
妃色的禮服做工精致,袖角和裙擺用金線紋繡花樣,針腳都透著逼人的貴氣,若是配上霞帔不知該有多美。
但一看到上麵繡的是蓮紋,陸卿嬋就覺得一種深重的無力與慍怒。
她不記得自己跟趙崇說過多少回,她不喜歡蓮花,可他竟一次也沒記住過。
陸卿嬋忍著怒意,令侍女將夏衣接過,淡聲說道:“有勞郎君。”
將妃色禮服收起後,女使們便心照不宣地一並退了下去,他們二人感情甚篤,私下相處時甜蜜親近,連外間侍候的馬夫都知道侯爺對夫人多麼寵溺。
趙崇臉上的笑意冷淡下來,他環視內間,低聲嘲諷道:“虧你還是長公主跟前的紅人呢,今日拖得這樣晚,長公主竟沒留你用膳?”
陸卿嬋端著杯盞,不緊不慢地喝著茶。
她的容顏溫婉,雖生得雪膚丹唇,卻絲毫不顯豔麗,骨子裡透著大家閨秀的賢淑與端莊,連品茶的動作都極是秀美。
“卿嬋愚鈍,自然比不上侯爺。”陸卿嬋慢聲說道,“卿嬋能侍奉公主跟前,也全賴郎君恩德。”
她這人性子很怪,瞧著乖順謙恭,實際上牙尖嘴利得很,字句都在嘲諷他。
趙崇深受太後寵信,可就是討不得長公主的歡心,兩年前他費儘心思將陸卿嬋送到她身邊,為的就是讓陸卿嬋吹吹耳邊風。
長公主果然對陸卿嬋很滿意,雖從不外露,可明眼人都知道,在這一眾女學士裡,長公主最偏愛陸卿嬋。
偏偏陸卿嬋對這差事甚為不滿,三天兩頭想要卸任。
“彆在我跟前拿喬,陸卿嬋。”趙崇低笑一聲,涼薄地說道,“你能多入宮也好,省得老在表妹晃悠,惹得她憶起傷心事。”
陸卿嬋端坐著,神色都沒有半分更易。
“郎君若是無事,就早些安置吧。”她靜默地放下杯盞,起身向桌案走去。
紅木的桌上擺滿紙張,還有幾頁字帖,長公主的生辰在即,她這《南華經》還抄得不太像樣。
趙崇略帶怒意地叫住她:“回來,陸卿嬋。”
陸卿嬋不明所以,看向皇曆時才想起今日是初一,趙崇要宿在她這裡的。
趙崇守身如玉,三年來他們從未有過夫妻之實,他大多時候宿在前院,隻有初一十五會過來。
他睡得早起得早,晨起時動靜又大,陸卿嬋睡眠淺,有時整夜都無法入眠,天一亮又要服侍他更衣上朝。
為了陪趙崇演這出戲,她也吃了許多苦頭。
陸卿嬋將紙張收整起來,緩步跟著他走向內間,拉下帷帳後寬大的床榻也顯得窄小起來。
她雙手交疊,連睡姿都甚是端莊,像是在極力維持昔日權貴之女的氣勢。
真是可笑。趙崇在心中低嗤一聲,不過是破落戶罷了,連家中弟妹的婚事都要仰仗侯府的聲威,她這般作態,也不知想擺給誰看。
當他以為陸卿嬋已然熟睡時,她忽然說道:“長公主發現了。”
她的聲音裡充斥倦怠之意,還有幾分難以啟齒的無奈。
趙崇卻猛地清醒過來,他錯愕地看向陸卿嬋:“你說什麼?她發現什麼了?”
*
趙崇天一亮就匆匆離開,陸卿嬋難得多睡了片刻,她揉著眉心,緩慢地自榻上坐起。
她沒必要那般緊張的,這事歸根結底是趙崇的事,長公主隻是想拿她來反抗太後,未必真的會借此做出些什麼。
還是讓趙崇自己操心去吧。
想清楚以後,陸卿嬋的心情舒暢許多。
可一踏出院落,撞見趙崇身邊的侍女,她的心情就又壞了起來。
“夫人,侯爺給您留了話。”侍女輕聲說道,“王姨娘院裡的蓮花壞了,辛苦您再囑托人,購置一批新的來,還要原樣的就行。”
這話說得輕鬆,陸卿嬋的眉頭卻突突地跳。
那千瓣蓮價值萬貫,縱是有錢財也難找路子購置,眼下已經五月,他讓她上哪去給他找?
陸卿嬋皺著眉,低聲詢問道:“怎麼壞的?先請花匠看看。”
她邊說邊向著外間走去,那侍女是難得知曉內情的人,原本跟在王姨娘身邊,後來才到趙崇這裡的,是他們二人傳遞情誼的“青鳥”。
“姨娘也沒說。”侍女低著頭,不以為意地說道,“侯爺就是這樣吩咐的。”
她的主子是趙崇和王姨娘,眼底從沒有陸卿嬋,也不屑於將她視作夫人。
陸卿嬋氣得想笑,她看那侍女一眼,輕聲說道:“彆是被姨娘采擷,拿來簪花了吧。”
她模樣溫婉,脾氣也好,很少會說重話,偶爾才會展現出一抹淩厲。
可就是這淡漠的淩厲,讓她在定遠侯府站住了腳跟。
陸卿嬋做主母三年,闔府內外交口稱讚,靠的是溫婉賢淑,靠的是隱忍周全,更靠的是美名與聲望。
侍女猛地一怔,梗著脖子說道:“夫人,奴也不清楚。”
她的氣勢弱很多,聲音也帶著些微顫意。
“那就先請花匠。”陸卿嬋輕聲說道,“等花匠看過了再說。”
侍女垂著頭退下:“是,夫人。”
有這麼一個岔子,陸卿嬋到老夫人王氏院裡的時候,情緒還是不順的。
好在小姑子趙都師還算懂事,已打扮得妥妥當當地候在裡間。
氏老來得女,對這個女兒很是寵愛,仔細地握住她的手吩咐:“多跟你嫂嫂學著些,莫要像個孩子似的,讓人看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