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今日有花宴,府醫早就候著,這邊一有動靜,大夫就匆忙趕了過來。
陸卿嬋靠坐在軟椅上,緩緩地飲下參茶。
她的臉色蒼白,笑容卻還是如常:“嚇著您了,我這是老毛病,根本不礙事的。”
“你還這麼年輕,卿嬋!”宋國公夫人將她的發絲撩起,嗔怨地說道,“府裡的瑣事不妨放放,先將身子養利落再說。”
陸卿嬋笑容微澀,她溫聲說道:“我真的沒事,夫人。”
喝完參茶後,陸卿嬋便要起身,鄭遙知扶著她的手臂,低聲說道:“母親,我們不去東閣了,那邊太吵嚷,我帶卿嬋去西閣那邊看看吧。”
陸卿嬋和宋國公夫人禮貌地告彆,然後才跟著鄭遙知緩步走出內間。
“你對趙都師還真是上心。”鄭遙知嘲弄地說道,“都病成這樣了,還帶她來出席花宴,都說趙崇寵愛你,我看你對他才真是情深。”
花影繚繞,陸卿嬋執著團扇,微微遮住日光。
她慢聲道:“都兒要議親,我是她嫂嫂,自然要幫著些。”
“是嗎?我看趙都師未必會承你的情。”鄭遙知的神情冷下來,“你真的覺得她看得上你嗎?你為她做得越多,她越覺得理所應當。”
陸卿嬋對她這幅樣子習以為常。
鮮有人知道,趙崇本來的妻子應當是鄭遙知。
兩家已經準備交換名帖的時候,趙崇悔了,他硬生生地忤逆長輩,強將陸卿嬋迎娶進門。
一邊是日升中天的鄭氏,一邊是家道中落的陸氏。
況且趙崇和鄭遙知還有舊情,可他就是不惜背上負心的惡名,也要選陸卿嬋。
鄭遙知後來高嫁,婚姻幸福美滿,心裡卻始終梗著根刺。
“隻要都兒婚事順妥就足以。”陸卿嬋輕聲說道,“我既然做了她的嫂嫂,就要儘責。”
鄭遙知冷笑一聲,撕去溫柔的麵具:“這搶來的婚事就是不同,恩愛得連三年無出都能不當回事。”
陸卿嬋聲名很好,誰人都知道她有多賢良淑德。
唯有一點為人詬病就是她三年無出,而且連半分妊娠的跡象都沒有,若不是府裡還有一妾室,有的是人要指著她的鼻子罵。
陸卿嬋扣著扇柄的手指收緊,她緩聲說道:“比不上夫人婚姻美滿,兒女雙全,卿嬋如今隻盼能再多活些年歲,若是能見到幼弟娶妻生子,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她沒有多言,便用團扇掩住麵容,步履匆匆地走遠。
鄭遙知想來拉住她,但陸卿嬋走得很快,直接將她甩開了。
等到走遠後,她才漸漸地放下團扇。
陸卿嬋的眼中沒有哀傷,隻蘊著難言的死寂與平靜,全然不像是朝氣蓬勃的年輕姑娘,更像是已對世事看淡的將死之人。
她伸手撫上前胸,心房在劇烈地跳動著。
等到吐息平複下來後,陸卿嬋才猛地回想起,方才那道詭譎的視線又出現了。
目光陰冷,卻又似有火焰在灼燒。
頗有幾分偏執駭人。
*
國公府的布置很精妙,連亭台都頗為不同尋常。
陸卿嬋倚靠在二層的欄杆邊,思緒繁多,全都積在腦中,可日光毒辣、蟬鳴聒噪,讓她連靜心思考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適時台下走來一眾年輕小娘子,個個衣著豔麗,容顏嬌美,正在喋喋不休地爭論哪位郎君生得最俊朗。
十四五的姑娘,比這炎炎夏日更有熱意。
陸卿嬋覺得偷聽不太好,可她此時若走下去,隻怕會更不好。
她心想快要正午,她們應當也不會待太久,於是便百無聊賴地坐在了長椅上,慢慢地思索府裡的事務。
可姑娘們此起彼伏的爭論聲,還是傳進了陸卿嬋的耳朵裡。
一個小姑娘憧憬地說道:“方才那個青衣公子真是好看,連崔世子都沒他那般好的氣度!”
另一人緊忙打斷道:“你在想什麼呢?那可不是年輕公子,是禦史中丞柳少臣!”
陸卿嬋指尖顫抖,下意識地握住胸前的玉佩。
明明已經過去那樣久,聽到柳氏的事,她的心頭還是會一陣陣地悸動。
有人低聲嘲笑道:“往日他腰金衣紫你認得出,怎麼換了身青衣就認不出了哈哈哈……”
“要我說,柳中丞的從侄柳節使才是真的俊美!”又有個姑娘插嘴道。
有人質問她:“柳節使不是剛入朝嗎?你在哪兒見到的?”
“你聽我說完!”那姑娘繼續說道,“昨日朱雀大街不是封路了嗎?我隨姐姐從外麵回來,在那邊停滯了許久,但龍武軍那群吃閒飯的就是不肯放行,最後連京兆尹都得繞路!”
“我就是在那時碰見柳節使的。”她滔滔不絕地說道,“定遠侯趙崇你們認得吧?生得是不錯,可在柳乂麵前,顯得既粗鄙又貌寢,根本叫人沒眼看。”
柳乂的名諱被說出時,陸卿嬋再也不能克製心間的震顫。
他是一方節使,怎麼會突然入朝?
她的臉色蒼白如雪,手指緊緊地攥住玉佩,隻想快步走至無人地,可是腿腳沉重,讓她連起身都有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