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陸霄笑著說道,“這位是柳乂柳節使,姐姐你少時在河東,應當見過使君吧。”
他們姐弟隻相差一歲,卻並不是長在一處的。
陸卿嬋五歲時就跟著父親去了河東,而陸霄幼時有喘疾,受不得河東的風沙,一直被養在母親身邊,是在京兆長大的。
在柳乂跟前,她不好意思再扯謊,便低低地應了聲:“嗯。”
柳乂聲音很輕,沒多同她寒暄,直接切入正題:“近來習了什麼帖子?”
陸卿嬋的頭微微低垂,她慢聲說道:“習了衛夫人的《名姬帖》。”
陸霄碰了碰她的手,示意她將木匣裡寫過的字取出,陸卿嬋愣了一瞬,將木匣遞給陸霄,由他打開呈給柳乂。
畢竟已嫁作人/妻,不再是爛漫隨意的小姑娘。
她這樣做是全然無可厚非的。
柳乂神色如常,唯有指節微微屈起,他接過那一疊又一疊的紙張,無聲地翻看起陸卿嬋的字。
翻著泛著,他的眉便蹙了起來。
柳乂像兄長般輕聲說道:“過來些。”
陸卿嬋原本站在窄長紅木桌案的另一側,她聞言一怔,緩步繞過長桌走到柳乂的身側。
明明還隔著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陸卿嬋卻不肯再挪步。
柳乂看她一眼,隻是繼續講習起運筆的法門。
陸霄見兩人相處融洽,笑說道:“使君,姐姐,我先去點些茶水和小食。”
陸卿嬋想要叫住他,唇都張開了,卻想不出讓陸霄留下的理由。
陸霄離開後,柳乂低聲問她:“我方才說了什麼?”
陸卿嬋訥訥地搖頭,歉然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剛剛分心了。”
她的臉有些微熱,她在想什麼呢?
柳乂是雅正君子,對女子而言,再沒有比他身側更安全的地方。
可沒多時,陸卿嬋的思緒還是亂了起來。
柳乂身形高挑,除卻十二三那會兒長得稍慢些,之後就像竹節般快速地長高,這樣的身形天然地會帶來壓迫感。
陸卿嬋竭力保持鎮定,可見他寫完一行大字,掌心都已沁出汗來。
“來試試。”柳乂輕聲說道。
他將筆遞給她,卻並沒有移開身子,陸卿嬋不得不向他走近少許,她接過那根玉管製成的筆,手指不住地打顫,墨汁在紙張上泅開,留下深重的痕印。
柳乂端詳著她握筆的姿態:“握穩一些。”
他稍俯身,向她又示意了一下。
陸卿嬋腕骨顫抖,好不容易才寫出一行小字,隻是字跡飄忽潦草,實在稱不上好看,在家中時她尚能揮筆流暢,而在柳乂的注視下,她連繼續寫下去的勇氣都快要被抽乾淨。
寫到第二行字的時候,熱汗開始流淌,三行字寫完後,陸卿嬋的裡衣已經被汗水浸濕。
“要不還是算了,使君……”她低著頭細聲說道。
柳乂隻字未言,須臾冷不丁地問道:“你的手怎麼了?”
被扣住手腕的刹那,陸卿嬋險些要叫出來,她受傷的是左手,而柳乂站在她的右側,這樣的姿態使她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柳乂的指尖冰冷,隻是像教習書法的先生那般,輕輕地執起她的手。
沒有任何逾矩和失禮之處。
但陸卿嬋卻察覺出一股驚人的熱意,她抬手擦了下頸側的熱汗,顫聲說道:“意外磕碰到的。”
“嗯。”柳乂似乎信了。
有了這樣的接觸後,他順勢將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仔細地教她握筆的姿態。
他的動作輕柔,卻不容掙紮。
陸卿嬋輕咬住下唇,隻得跟著他一道運筆,五六歲時她就隨著柳乂一起習字,那時他也常常這樣攥住她的手,教她起筆頓挫。
她有些恍惚,一聲“容與哥哥”差點就喚了出來。
楷書的筆法肅穆,小楷更有講究,大字縝密,小字疏朗。
柳乂邊帶著她寫,邊輕聲向她講解,琅琊柳氏以家風名揚天下,更以家學聞名於世,他的叔祖輩中都不乏書法大家。
陸卿嬋也是自幼開蒙,婚後忙於俗事,如果不是長公主逼迫,還不知要什麼時候才會再提筆。
再好的天賦也經不起三年的磋磨。
半頁紙被寫滿後,她輕喘著氣,端起桌案上的杯盞一飲而儘。
許是手被柳乂握住的緣故,前幾行還淩亂不堪,到最後兩行竟寫得還稍像些樣子。
柳乂將筆放在架上,微微向後倚靠身子。
“你這些年過得如何?”他的聲音很輕很低,像縷幽微的涼風似的,她稍一失神就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