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卿嬋驚愕地看了眼漏鐘,連聲說道:“她隻說了這些嗎?”
“是,公主讓張嬤嬤也過來了。”趙崇的神情不比她冷靜到哪去,急匆匆地看向侍女,“夫人這樣太素淨,再換支金簪子。”
聽聞過來的是長公主身邊最受信重的張嬤嬤,陸卿嬋漸漸鎮定下來。
看來長公主不是一時興起,是打定主意要她跟過去了。
長公主十四五時性子偏激,有時脾氣上來一定要指定人隨扈,如今都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性子沉澱許多,怎麼還會突然這樣?
“不必了。”陸卿嬋攏了攏衣袖。
她的手指撫上腕間的玉鐲,低聲說道:“倒是都兒,讓她一個人過去可以嗎?”
兩人快步向著外間走去,清晨的薄霧還未消散,日光熹微,泛著緋紅。
趙崇頓了頓,沉聲說道:“你先彆管她了,眼下最要緊的是你這邊的事,大宴在正午,晚間還有私宴,實在撐不住你就稱病,我到時過去接你,順道也消解了公主的戒心。”
陸卿嬋沒說什麼,低垂下眼簾。
“我不是那個意思,卿嬋。”趙崇以為她錯想,急忙解釋道,“我是怕你身子不行,撐不到晚上。”
他越描越黑,語氣裡假惺惺的關切讓陸卿嬋幾欲作嘔。
自去年冬天大病過一場後,她的身子便越發的差,可這一切病根的始作俑者正是趙崇。
“彆說了。”陸卿嬋輕聲止住他。
她加快步子,趙崇怔了一瞬,他沉默地跟上陸卿嬋,衣上的熏香飄散在薄霧裡,沒有任何聲響。
*
張嬤嬤眼含笑意,溫和地請陸卿嬋走上車駕。
“沒有提前告知陸學士,是我們處事不周。”她慢聲細語道。
陸卿嬋溫聲說道:“無妨的,嬤嬤,服侍公主本就是卿嬋的職責。”
她翻開張嬤嬤遞來的冊子,聽她講起宴席的流程。
講完以後,張嬤嬤說道:“您是不必多慮的,左右有公主在,無人敢為難您。”
這話說的,好像長公主很親重她似的。
陸卿嬋心裡無奈,繼續翻看起書冊,前麵是宴席流程,後麵還有貴客的名姓與畫像,第一頁就是成德節度使段明朔。
“燕州遼西人,生於承安元年秋。”
她仔細地看了片刻,張嬤嬤卻溫聲道:“著重看柳節使就可,陸學士。”
陸卿嬋按住書頁的手指一頓,她輕聲說道:“多謝嬤嬤。”
“祖籍琅琊臨沂,生於承安五年冬。”
字句都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內容,陸卿嬋的目光不由地便轉向側旁的肖像。
“柳節使生得真好。”張嬤嬤輕柔地說道,“學士不這樣覺得嗎?”
思緒被打斷,陸卿嬋的腦中閃過一瞬的空白。
“嗯……”她輕聲應道,“使君天人之姿。”
紅日初升,熱意漸盛。
張嬤嬤將簾子稍稍拉開,慢聲說道:“是不是有些熱?學士的臉都紅了。”
陸卿嬋搖了搖頭,低聲說道:“還好,嬤嬤。”
“學士千萬彆在公主麵前這樣講,”張嬤嬤笑著說道,“公主是聽不得這話的,她一直同娘娘說是畫師受賄,硬將他畫得這樣好的。”
“啊……”陸卿嬋扣住書脊的手指輕動。
張嬤嬤接著說道:“其實公主若是能嫁去河東,那也是極好的。”
這樣一聲輕輕的歎息比風還幽微,一下子就消逝在了薄霧裡。
陸卿嬋的心弦繃得緊緊的,她算是明白太後為何會允長公主強將她拽過來了。
張嬤嬤是太後放在長公主身邊的人,兩人八成是因公主的婚事起了爭執,太後想要陸卿嬋來做這個說客!
“哎!老糊塗了。”張嬤嬤看了她一眼,“瞧我說的這都是什麼話。”
“沒事,嬤嬤。”陸卿嬋垂下頭顱,“卿嬋明白您的意思。”
胸腔裡像是有一頭鹿在到處亂撞,她的指尖顫抖,力氣不自覺地變大少許,險些將書頁折壞。
一刻鐘的功夫過後,車駕直接停在了昭陽殿,陸卿嬋抱著書冊進殿,她的神情依然那般柔婉,叫人看不出分毫的情緒。
長公主今日的妝容很盛,朱唇的色澤紅而烈,像是薄霧中躍出的朝陽,眉如柳葉,腮若桃李,一雙明眸銳利細長,形似丹鳳。
“看書有什麼用?”長公主徑直將她手裡的書奪走,“看本宮。”
陸卿嬋被迫揚起臉,她輕聲說道:“公主今日甚美。”
“你每回都這樣說。”長公主睨她一眼,“你那夫君多會花言巧語,你但凡學會一句兩句,也不會顯得這般木訥。”
陸卿嬋垂眸不言,長公主又忽然說道:“今天有一場硬仗要打,陸學士。”
她認真應道:“公主,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