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那麼硬,不過就是吃吃酒席罷了,還能有什麼事呢?”長公主倏地朗聲笑道,“瞧把你嚇的。”
她的笑聲回蕩在昭陽殿裡,震得陸卿嬋耳膜發燙,打扇子的侍女也隨她一起笑。
再沒有比長公主更陰晴不定的人了,陸卿嬋暗暗地想到。
前朝對節使入京後的儀禮要求嚴苛,今朝建立後則隨意許多,若非要事,位高的節使甚至可以終生不入朝。
因此陸卿嬋對柳乂和段明朔入朝的事,感到格外的困惑。
她一直都是個對朝政不敏感的人,甚至眼皮子底下的暗流湧動都看不清晰,不過也沒人會將朝事講給她聽,教導她如何參與其中。
今日開的殿閣是延英殿,殿裡的人無一不是權貴,陸卿嬋陪著長公主站在高台上,頗有幾分不適應。
柳乂的神情始終很平淡,就像是個局外人,但偏生又不會叫人覺得疏離冷淡。
倒是段明朔在覲見時,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他是典型的胡人長相,麵容白皙,高顴骨,五官並不精致,長得有些開,拚湊在一起卻有一種彆樣的英俊,像是夜間的孤狼,頗有幾分野性。
被那雙眼盯久了,會讓人不太舒服。
尤其是段明朔像是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
陸卿嬋一直知道自己和王姨娘生得有幾分像,尤其是側臉,趙崇對外也常常宣稱,王姨娘生得像夫人,有些合眼緣,又是個能生養的,因此才納妾的。
長公主將陸卿嬋擋在身後,笑著說道:“久不見節使,使君倒是生得越發俊美了。”
“哈!”段明朔低笑一聲,“公主若是私下這樣說,臣也就信了,可您若在柳節使麵前這樣說臣,臣實在不敢信。”
柳乂身形瘦削,像是未開刃的長劍。
但兩人站在一處時,柳乂竟比胡人出身的段明朔更高一些。
柳乂輕聲說道:“段兄謬讚。”
他氣質沉穩,長身玉立時冷峭持重。
但一開口身上君子如蘭般的纖麗便顯露出來,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場完美地融於一處,叫人舍不得移開目光。
長公主的身量高,將陸卿嬋像護佑小孩子似的擋在身後,僅露出妃色衣裙上模糊的蓮花紋路。
妃色的裙擺搖曳,似流溢著清香。
不僅擋住了段明朔的視線,也擋住了柳乂的視線。
可越遮掩,越讓人想窺見。
*
見禮結束後移步外間,因是在蓬萊池附近分散觀景,陸卿嬋也得了喘息之機。
放她走前,長公主沉聲說道:“你小心些段明朔。”
陸卿嬋屈身行禮:“多謝公主。”
她心裡卻知道,段明朔縱然是風流也不會瞧得上她的。
權勢到他們那個地步的人,對賢良恭順的女子是看不上眼的,他們會青睞的女子,要麼美得豔壓群芳,要麼性子標新立異。
他是瞧上了王姨娘,方才對她多了個眼神而已,不過這是趙崇要操心的事,與她無關。
陸卿嬋緩步走下高台,沒想到趙崇竟候在石階之下。
他牽過她的手,笑著將盛著蔗漿的吸杯遞給她:“累壞了吧,夫人。”
陸卿嬋的雪膚覆著薄汗,像是浸過水的玉石般柔美光潔,朱唇含住吸杯的吸管。
冰涼的蔗漿舒暢爽口,她的眼眸微微眯起,飲過一大口後輕聲說道:“多謝夫君。”
許是因為喝過蔗漿,她的聲音有些甜軟。
剛剛站了許久,甫一休歇下來,陸卿嬋的眼前還有幾分模糊。
當趙崇謙恭地行禮時,她才意識到緩步走過來的人是柳乂。
他正與隨扈低聲說著什麼,半張側臉俊美如玉石雕琢,唯有眸裡流淌著湛湛的蟾光。
他是來見長公主的。
意識到這件事,陸卿嬋的心中有種莫名的酸澀。
柳乂卻似是沒有注意到趙崇和陸卿嬋,徑直走上石階。
隻是擦肩而過時,陸卿嬋的手與他碰到了一處,手背上的傷痕在塗過藥後僅餘下淡淡的印子,若不是細看幾乎是看不出來的,因此她沒有再遮擋。
柳乂的手指冰冷,像蛇的信子般輕柔地掠過她的掌心,帶起陣陣吊詭的戰栗之感。
兩人的指骨在她丈夫的眼皮之下,親密地交纏又分開,如若繾綣的愛侶。
“抱歉。”柳乂望了她一眼,輕聲地說道。
他連腳步都沒有停,仿佛剛才的動作隻是一個意外。
日光炎炎,熾熱灼灼。
陸卿嬋站在原處,卻覺察到一陣難言的深寒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