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卿嬋抬手想去接,但柳乂率先幫她接了過來。
“方才看見學士與夫君走在一處,真是琴瑟和鳴,令人豔羨。”段明朔若有所思地說道。
陸卿嬋的指節微頓,眼簾低垂道:“使君謬讚。”
觀景台上的氣氛很是微妙,她坐在最邊緣的地方,卻在無形中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
然而在無人窺見的黑暗處,她垂落的手指正被人細細地把玩著。
好在不久後船賽開始,氣氛喧嚷起來,風帆高揚,乘雲破浪。
陸卿嬋麵色緋紅,她顫抖著說道:“放開。”
她被一種吊詭的怒意和恐懼籠罩著,妃色的衣擺飄動,上麵的蓮紋都似在被波浪席卷著搖曳。
柳乂的身形挺拔,落座時亦有著彆樣的端正莊雅。
聽到她的低語,他微微地側過身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間陸卿嬋整個人都定住了,幼時她貪玩躁動,在宴席上也很愛鬨騰,那時柳乂便會這樣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
隻須一眼,她就會消停下來。
陸卿嬋的肩頭細微地顫抖著,船賽緊張激烈,她卻是一點也看不進去。
“你……這像什麼樣子!”她聲音低啞,帶著幾分無助。
柳乂的指尖輕輕滑過她手背上的傷處,舊疤脫落後,新生的皮肉嬌嫩如雪,他再稍用些氣力,她的手背就快要融化開了。
“怎麼傷的?”他聲音很輕,低到如同耳語。
陸卿嬋的手臂僵直,趁他碰她手背時手指攥緊,虛握成拳。
還未能成功,指骨又被強硬地分開。
柳乂端起杯盞,淺淺地飲了些茶水,甚至在太後開口時,能與她聊起船賽的事。
陸卿嬋快要被他逼瘋,她啞聲說道:“被貓兒抓了。”
她在長公主麵前都沒說的實話,竟是說給柳乂聽了。
柳乂端起一杯清茶,放到她的跟前:“烏梅漿甜膩,越喝越口渴,學士不妨喝些清茶,也好去一去膩味。”
陸卿嬋的臉龐潮紅,發絲亦被熱汗浸濕,她低著頭,連謝都沒有道。
他垂眸不言,片刻後忽然說道:“不對,傷口不該是這樣的。”
“我說了,是貓兒抓的。”謊言被戳破後,她的眼眶慢慢泛起紅來,“你還想怎樣?”
重逢那日陸卿嬋便料到,她的狼狽是藏不住的。
但她沒想到,柳乂會這般直接地來試探她。
他想要什麼答案?難道一定要她告訴他,她過得很不好,整日心情極沉悶,靠撕裂舊痂短暫地放縱自我,柳乂才會滿意嗎?
陸卿嬋有些失態,恰巧船賽結束長公主令她過去,她終於得以逃脫柳乂。
兩人指尖打著顫分開,卻好似仍藕斷絲連地牽著一道銀絲,曖昧又纏綿。
他的目光無聲,寂寂地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將她所有的偽裝都看透。
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裡,似是有火焰在燃燒。
柳乂無意掩飾,眼中是一種讓她感到恐懼的勢在必得。
這一刻陸卿嬋終於清楚地意識到,三年不見,眼前的這個柳乂已不是她記憶裡清雅有禮的少年。
*
馬上就是大宴,陸卿嬋連休整的時間都再難尋到,她沉默地跟在長公主的身邊,看著她更衣梳妝,看著她換下瓔珞玉釧。
長公主低聲說道:“把那個玉簪子拿給我。”
陸卿嬋愣了一瞬,方才意識到長公主是在跟她說話。
她的手還沒碰到玉簪,長公主就發起了脾氣:“是玉簪,不是銀簪。”
陸卿嬋低聲說道:“抱歉,公主。”
“鬨脾氣也要有個度,陸卿嬋。”長公主冷聲說道,“方才在觀景台上人多,你擺臉色我隻當沒看見,現在你還沒鬨夠?”
“我知你不想隨扈,”她的眉眼淩厲,“可既然來了就彆這幅樣子。”
殿裡靜悄悄的,隨侍的宮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能跟隨在我身邊,你可知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恩典?”長公主漠然地看著她,“兩年來隻有你,永遠不情不願。”
陸卿嬋垂首屈膝,眉眼低低地向下壓。
她的體態瘦弱,雖生得雪膚丹唇,卻蘊著病氣,眸裡也常常含著難以說清道明的哀傷。
縱是將話說得極重,她也不會為自己反駁半句。
看著陸卿嬋恭順的模樣,長公主忽然不願再多說:“你就在內宅中守著你的好夫婿過一輩子吧,陸卿嬋。”
她拂袖離去,金釵玉簪的聲響琮琤,像是從異域傳來的歌謠。
然而就在殿門掩上的刹那,陸卿嬋重重地倒在了柔軟的長毛地毯上。
宮人尖叫著喚道:“陸學士!”
陸卿嬋昏過去得太快,她全然沒能看到長公主回身時震驚張皇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