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卿嬋五歲那年就隨父親到了晉陽,晉陽城不僅是太原府治,還是河東節治。
她父親是並州彆駕,柳乂的兄長是河東節使,兩人關係甚是親善,不僅在政事上相互協調,而且私下的交往也頗為密切,連宅子都僅有一牆之隔。
這就注定陸卿嬋和柳乂的關係不會壞。
幼時她活潑頑劣,而柳乂自那時就如同小大人似的。
十年來他將她當做妹妹、青梅、朋友,悉心地愛護照顧,卻也僅止步於此。
常言道:發乎情,止乎禮。
陸卿嬋青春澎湃時,曾幻想過柳乂或許是君子風度、恪守禮儀,才不肯表露分毫。
然而直到她離開河東那日,他都沒有說出半句挽留的話語。
柳乂對她或許有兄長般的情誼,但確確實實是沒有愛的。
陸卿嬋並不怨他,她隻悔恨自己當時太一廂情願,若是當時她主動說些緩和的話,他們也不至於整整三年連傳書都未曾有過。
眼下聽柳乂說這般直白的話,陸卿嬋隻覺得荒唐。
正在她欲多說什麼時,殿門被人從外間推開了,陸卿嬋竭儘全力地將手掙出,稍稍向後退了兩步。
來的人竟是趙崇。
他愕然地看向殿裡的兩人,光線晦暗,陸卿嬋站在柳乂的背後,她的體態纖細,蘊著病氣,就像是被他護佑在羽翼下的稚鳥。
柳乂側過身看他,目光清澈如水。
他輕聲問道:“侍郎怎麼過來了?”
柳乂的神情坦蕩,反倒打消了趙崇心中的疑慮,他笑著說道:“方才走得太急,有話忘記同夫人說了。”
說著趙崇便快步走到陸卿嬋的身邊,她的手腕被柳乂掐得微紅,偏生袖口潔白,更襯得那痕印如雪地裡梅花般,嬌豔綺媚。
因是垂著手,陸卿嬋並沒有察覺出異常,直到片刻後感知到柳乂的視線,她才想起將手收入袖中,好在趙崇尚未發覺。
趙崇抬手將她滑落的發絲撩起,挽到耳後。
“瞧瞧,發髻都亂了。”他故作親昵地說道,“方才忘記同你說,待會兒見了公主,記得先向公主道個謝。”
他在陸卿嬋的耳側輕聲說道:“若不是她傳喚禦醫及時,夫人這病一起來,不知道要叫你母親弟弟多擔心。”
這話聽起來充滿愛惜,但落在陸卿嬋的耳朵裡,卻是赤/裸裸的威脅。
她咬緊牙關,保持端莊的姿態:“勞煩郎君記掛。”
“我夫人多病,去年大病過一場後愈加柔弱,我這做夫君的常常要放下手頭的正事來照看她。”趙崇朗聲說道,“若不是公主恩典,我是不叫卿嬋出席這等大宴的,真是讓使君見笑了。”
他是很懂兒女情長的人,說起珍重的話來很叫人信服。
“嗯。”柳乂漫不經心地應道,“無事的話,我先帶她過去了。”
這話說的,好似趙崇不過是個礙事的閒人,他才是陸卿嬋的夫君。
饒是陸卿嬋,也因他一瞬間的反客為主驚得微微失態。
她低咳一聲,向趙崇解釋道:“是公主讓使君過來接我的。”
陸卿嬋心裡如被熱火烹著,她一點也不想跟柳乂走,可眼下她必須快刀斬亂麻,不能讓他再和趙崇糾纏下去,天知道他會說出些什麼……
趙崇的神色變了又變,笑道:“原是如此。”
三人在殿前分彆,陸卿嬋跟著柳乂向東而行,她是姑娘,步子小,本該落在柳乂後麵的,但柳乂卻好像習慣跟姑娘同行一樣,緩緩地放慢了步履。
乍一看,兩人倒像是並肩而行。
男子高挑挺拔,女子窈窕纖柔,頗似一對璧人。
趙崇凝視著他們越走越遠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陣陣空落落的莫名情緒,但旋即他自己先笑了。
不可能。
陸卿嬋不可能離開他的。
她不敢,也不能。
*
路途短暫,兩人一路無話。
直到進入大殿、來到長公主的身邊,陸卿嬋緊繃的心弦才稍稍放鬆下來。
柳乂沒同她一起過來,而是讓隨侍引著她入殿。
長公主直接令人加了張座椅,她的神情不陰不晴,壓低聲音:“都說了叫你好好休歇,母後偏要你過來,柳乂那隨侍也是,竟真的應下了。”
陸卿嬋這才明了來龍去脈,她柔聲說道:“我沒事的,公主。”
“這等大宴,卿嬋能被應允出席是莫大的榮幸。”她斟酌著字句,“方才多謝公主……”
“好了。”長公主打斷她,“你既是本宮的人,本宮就理應待你好,給你恩典也是給下麵的人看。”
陸卿嬋的話啞在嗓子裡,長公主這是要將剛剛的事直接掀篇的意思了。
不過長公主這樣解釋,陸卿嬋倒是心安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