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的瘋病有些日子了,沒人將她的話當真,除卻陸卿嬋,甚至沒幾人能聽懂她滿口的河東腔調。
遲來的嬤嬤快步走來,滿頭大汗地向眾人請罪,將四姨娘哄著誘著扶抱下去。
陸玉的麵容微僵,謙恭地向柳乂說道:“使君突然大駕光臨,怎麼不令人通傳一聲?”
這幅恭敬姿態與他方才在趙崇麵前大相徑庭,饒是趙崇這等極擅長見風使舵的人也愣怔片刻。
趙崇咬緊牙關,緊忙跟了上去,他諂媚地說道:“使君大駕光臨,恕在下有失遠迎。”
陸卿嬋看得想笑,心中的緊張也消減許多。
她領著弟妹,向柳乂行禮問好:“見過使君。”
他沒有理會陸玉和趙崇,倒是向著她低聲道:“不必多禮。”
柳乂的神情從容平靜,帶著幾分兄長般的謙和,氣質裡如蘭般的纖麗悄然流溢,難免會叫人生出錯覺,誤以為這是個平易近人的好脾氣青年。
陸卿嬋攏在袖裡的腕骨顫了一下,她低垂著眼睫,輕聲說道:“多謝使君。”
庶妹們年紀同趙都師相差無幾,都還未曾見過幾個外男,好在嫡母管教得嚴苛,才沒有失了禮數,暗裡卻忍不住紛紛投以目光。
陸霄笑容真摯,朗聲說道:“使君怎麼過來了?”
柳乂的手指落在腰間,輕撫著劍柄:“今日端陽,在下難得入京,自然是要來探望世叔的。”
陸玉是萬萬當不起他這聲“世叔”的,柳乂的父親是開國元勳,而陸玉則是佞臣張商的黨人,被免官賦閒三年,靠著女婿的聲威才勉強維持體麵。
可柳乂這番話說得周全圓融,還帶著幾分情誼,很能將人哄騙過去。
陸霄也有些動容,唇微微地顫動著。
唯有陸卿嬋低著頭,一言不發。
陸玉暗裡急忙向下人使眼色,他到底做過高官的人,乍然接待起柳乂這等權貴也極是妥當,三言兩語就將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眾人緩緩移步花廳,趙崇向落在後麵的陸卿嬋暗聲說道:“你怎麼心不在焉的?”
她絞著指頭,慢聲說道:“沒什麼。”
趙崇嗤笑一聲,在她耳邊說道:“你父親不愧是張商最得意的學生,這做派還真不是尋常人學的來的。”
張商是先帝欽點的輔政大臣,可如今太後當權,張商早就成為權佞的代名詞。
趙崇深知陸卿嬋將親人看得重,最會戳她的痛處。
“閉嘴。”陸卿嬋的臉龐氣得泛紅,眸光顫動。
她死死地盯著趙崇的眼睛,強忍住摑他一巴掌的怒意,隔著衣袖重重地掐了他一下。
若非被氣得極致,她鮮少會如此。
“說兩句而已。”趙崇倒吸了一口冷氣,嘲弄道,“在自己家裡就是不同,都敢來掐我了。”
兩人冷嘲熱諷不斷,落在旁人的眼裡卻是親熱無比,走在路上都要打情罵俏。
“過來,卿嬋。”陸玉揚聲喚她,“有客人在呢,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
他帶著笑意向柳乂說道:“真是讓使君見笑了,卿嬋這都成婚三載了,每每還跟新婚燕爾的小姑娘一樣。”
柳乂但笑不語,指節屈起,輕落在腰間的長劍上。
陸卿嬋提著羅裙,快步走了過去,她的麵頰泛著薄紅,像是有些羞澀。
趙崇跟在她的身邊,體貼地撫平她肩頭的褶皺。
陸卿嬋擰著眉,將他的手打開,趙崇又不厭其煩地將手伸過去。
女使和侍從們都看笑了,溫婉賢淑如大姑娘,竟也會在夫君麵前展現出小性子。
“好了,好了。”陸玉溫聲說道,“過來,卿嬋,還認得使君嗎?”
陸霄側過身,將柳乂身邊的位子讓給她,去和被忽視了的趙崇攀談。
陸卿嬋硬著頭皮走過去,她乾澀地說道:“自然是記得的,幾日前弟弟還請使君教習過卿嬋書法。”
柳乂忽而低笑一聲,淡聲說道:“不記得也無妨。”
他腰間的那柄長劍名貴,劍穗是雪白色的,瞧著是漂亮,但用的絲線卻很尋常。
這是陸卿嬋的手筆。
但她的手不巧,這是柳乂握住她的手,教她一下下編出來的。
陸卿嬋沒說話,眉眼低垂,指間卻漸漸地沁出熱汗來。
柳乂也沒有多言,繼續和陸玉溫聲說著些什麼。
日光灼眼,陸卿嬋的視線有些模糊,劍柄上墜著的分明是雪色流蘇,她看過去時卻總覺得像是蛇的嫣紅信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