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喬曾在黑暗中無數次自問,為什麼滿滿的一車人裡,偏偏是她被選中?為什麼她要遭受這一切,為什麼是她被困在輪回中,永無止境地承受痛苦?
因為她不夠美麗嗎?因為她不夠年輕嗎?因為她不善言辭嗎?因為她做過什麼壞事嗎?
她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反思著、詛咒著過去的自己,為什麼要踏上那一輛地鐵,為什麼要選擇那一份工作,她問了無數個為什麼,最終她崩潰,她問:
“我為什麼要出生。”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誕生,那也就不必遭受如今的苦難。她在瘋狂的邊緣向諸天神佛卑微地祈求憐憫,她的虔誠和她被抽走的血一樣多,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她更虔誠的信徒。她麻痹自己,這一切都是神的考驗,她會得到救贖,她會得到解放。
但所有的祈願、所有的哀求都像墜入無底深淵了一般,聽不到一絲回響。
神明已死。
而她永生。
……
咕隆——咕隆——
遙遠的、模糊的聲音隔著包裹身軀的溫水響起,令夢魔恍惚想起在母親羊水中的感覺,聲音伴隨著可怕的震動,但對於他而言仿佛是在搖籃中被輕輕晃動般舒適。
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呢?反正不會是在夢裡。夢很痛,很窒息,很難過,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男女,每天都有層出不疊的虐待。偏偏在夢中他無法昏迷也無法逃走,每一刻清醒都是淩遲更瘋狂的酷刑。
人族總是在虐待其他生物上擁有極其豐富的想象力。
“——”
有什麼東西在奮力叫嚷。
裹著他的東西被外力觸碰,發出嘰裡咕嚕的水音,一點氣體隨著“沙沙沙”的聲響從縫隙間灌入。茲拉茲拉地撕開他的“胎膜”的,是一隻長著鋒利倒刃的蜘蛛腿。
“——你這該死的……魔女……神聖會……降下災難!”
“好啊,那就請你先走一步。到了地獄,我會再殺你一次!”
毛茸茸的蜘蛛頭沙沙沙地打量著夢魔的臉,靈活的前腿將纏繞著他的蛛絲卷起回收吃肚子,把他留在一池清澈見底的水中,自顧自地爬開了。
夢魔困惑地看著頭頂的夜空,緩緩抬起了自己的手。風吹過濕潤的皮膚,留下一片冰涼,手指在他的控製下活動起來,白皙柔軟的雙手皮膚勻淨,珍珠色的指甲泛著健康溫潤的光澤。
這是……
他扶著水池邊緣艱難地起身,低頭注意到一雙漂亮的腿,曲起的膝蓋窩是淡粉色的,連接著細白的腳踝和足弓優美的雙腳。
我的、我的身體……?
一粒淚珠從他眼窩裡掉出來,紫琉璃的雙眼水光瀲灩,一滴、兩滴,新鮮的空氣湧入鼻腔與胸膛。在黑暗中囚居百年的夢魔終於得以放聲啼哭,哭聲擦破黑夜,如嬰兒般昭告著新生。
林喬抬起滴答著血液的、新生的手臂遮住從地平線躍出的炫目陽光,抬腳邁過大魔法師餘溫尚存的屍體。
她取出藏在懷中許久、幼貓一樣輕輕搏動的柔軟心臟,走向在漣漣清水中哭泣的少年。
人族的屍體散成灰燼,玫瑰色的瓦片上鮮血未乾,聖教堂雪白的牆壁坍落滿地,糟汙的內瓤袒露在晨光之中。
“聖教堂……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