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過民間文學原理的楚遙非常明白,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自古以來皆如此”的傳說。
所有的傳說都是會流動的,會生長的,像一條河,像一顆樹。
就像河流和樹木會受到地形和氣候變遷的影響,也有可能被人工扭曲、破壞一樣,傳說也會隨著時代和地域而變化,也會被添加進各種各樣的社會汙染和思想毒藥。
越是有名的傳說類型,越難逃過被篡改和毒害的命運。
比如說,在全世界範圍內普遍流傳的“天鵝女”(Swan Maiden)類型傳說中,即便被迫生了孩子也要逃離竊衣逼婚男的血性仙女,就被改造成了真心愛上罪犯的斯德哥爾摩症患者,而作為她後盾的娘家人,也逐漸從幫助者,變成了“棒打鴛鴦”的反麵角色。
而很多所謂的“新生傳說”其實也並不新,它們隻是把新的角色名套進影響力巨大的“傳統母題”中,不斷複製傳播著古老的毒素,讓它們越來越流行,又被越來越多寫故事的借鑒……形成惡性循環,形成無處不在,卻又容易被忽略的劇毒汙染源。
流行傳說中最為普遍的毒,就是隻針對女性的“戀愛腦”之毒了。
這種以愛之名,麻痹女性心智,瓦解女性血性的劇毒,裹著一層甜美浪漫的糖衣,披著“傳統”的遮羞布,就這樣,不斷滲透到一代代女性的骨髓之中,讓她們成為了愛的奴隸。
——就像為愛忍耐犧牲的人魚。
——就像為愛原諒罪犯的織女。
——就像為愛獨守寒窯人財兩空的寶釧。
——就像為愛失去野心,甘心放棄自己家族的繼承權,畢生追求不過是當彆人家“王妃”的“公主們”。
可是,當很多女性有意無意地效仿傳說女主角時,卻會發現,離開了傳說的粉飾,她們不僅為愛失去了不該失去的,也並沒有從“男主角”那裡,得到想要的“真愛”。
楚遙知道太多這樣的人了。從統計學資料上,從曆史書上,從新聞裡,從閒聊中。
所以,當她得知患上“傳說綜合症”的女性大部分都死於戀愛妄想幻滅後的崩潰自毀,她並不感到驚訝。
傳說綜合症——它還有個更官方的名字,叫“祝融病”——以患者精神崩潰時會人體自焚而得名。
得了這種病的男性,往往會以為自己是傳說男主角,肆無忌憚地去挑戰法律和道德的底線,比如學阿拉丁去找“神燈好兄弟”,半夜闖進“宮殿”,意圖劫走“美麗的公主”。
——然後被當場抓獲,送去判刑。
至於患病女性,則會以為自己是傳說中的女主角,混淆自己的經曆和女主角的經曆,時刻活在妄想中。
如果隻是這樣還好,可怕的是,她們會在妄想最幸福的時刻,忽然掉進黑暗的“真相地獄”裡——把精神支柱,連同生存意誌,一起碾成齏粉,燒成灰燼。
這種病來勢洶洶,忽然爆發,然後迅速席卷全球。
作為一個盛產低自尊戀愛腦女主角傳說的大國,逢昌國一直是“祝融病”的重災區。
2300年,距離發現首批祝融病患者已經過了兩百餘年,逢昌國中樞權力機構“未來城”調用了大量研究資源和醫療資源,雖然提高了此病的治愈率,但收效甚微,患者致死率隻是從百分之九十,下降到了百分之八十。
雖然自然發病的患者隻是極少數,但麻煩在於,這種病具有傳染性,而且病患失控時,常常會爆發一些異於常人的能力,牽連身邊人甚至路人。
更詭異的是,當各國研究人員用專業儀器讀取祝融病患者的記憶時,發現一個驚人的相似點:總有一個聲音,挑釁地笑著說,人類的意識真是有趣的玩具,我們還會再來的。
雖然至今未能確定那個聲音的來源,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絕非善類。
無法被定位的詭異聲音,忽然就流行的詭異疾病,再結合這兩百年頻發的天災人禍……知情者頭上無不籠罩著末日危機感。
但是出於某些原因,各國官方一直對民間隱瞞此病的存在。
瞞歸瞞,官方研發治療方案的腳步從未懈怠,這些年也把“教育治療法”提上議程了。
加入了未來城文教部的楚遙,就是在這個背景下,設計出《叛逆女主角的傳說》這款試煉遊戲的。
所謂試煉遊戲,是各國政府為了更好地測評一個考生的綜合素質,而合力研發的新考試係統。考生的意識體被傳送到遊戲內以後,限時闖關的成績,將被作為分配未來教育、醫療、住宅等資源的主要依據。
這一係統被推廣了五十多年,大眾已經由最初的不適應,到習以為常了。
但大眾依然不知,它還有個秘密:獲得超甲等評級的考生,會被優先編入直屬中央的特訓組,享受最頂尖最機密的身體強化、異能開發資源,同時也要承擔一些特殊危險任務——比如“祝融病治療組”,要冒死與異能化的祝融病患者接觸,將其治愈或……製服。
逢昌國的祝融病治療組一直非常缺人,好不容易招到一些,任務失敗率也高得出奇,被視作特訓組之恥。究其根源,在於國內的傳說學研究實在是太不普及了,彆說是基礎教育階段沒有相應課程,就連高等教育階段,也沒幾個學校開設相關專業的。就算是綜合素質很強的人才,也很少有了解傳說學的,能在初期中期就破解“傳說妄想”的,更是鳳毛麟角。
有感於此,楚遙和一群誌同道合的同事,製定了一個“廣撒網”策略:通過試煉遊戲選出有誌向有能力改造毒傳說的,讓她們參加特訓前線退敵,或在幕後幫忙審書改書,淨化生活中的傳說汙染。
楚遙也是有私心的。
文教部現任部長上了年紀,身體也不好,好幾次傳出了提前退休的風聲,下一屆部長大選眼看就在這幾年了。此時,任何一件有利於積累聲勢的事都有可能成為她支持的候選者秋刀贏過對手的籌碼。
要是她成功提供了這個助力,就能作為大功臣,在新改組的文教部擁有更多權限。
改組後的文教部不同以往,權力非凡,兩百年來,已經誕生出不少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