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穀的家庭看起來堪稱許多人眼裡的幸福模板,但她清楚這背後有多少來自“傳統”的陰影。比如她那個在大醫院當護士長的媽樊春芳,當年差點被她外公逼著初中就輟學嫁人,要不是有見義勇為的女班主任一路相助,樊春芳的前途可能就那麼葬送了。有過那樣的陰影,樊春芳一直很注意培養樊穀和妹妹樊林的自尊自主意識。樊穀自己又對民俗知識和民間傳說很感興趣,一直很主動地查找相關的資料,從小到大,不知看過多少跟女性民俗有關的書籍文章,不知研究過多少個傳說女主角形象的起源和演變。她越是研究,就越是感歎通行的教材和教輔中,關於性彆的認知依然受到曆史和傳說的幽靈所束縛,偏見無所不在。
她渴望獲得超甲等評級,也是為了進入未來城的文教部,獲得編審教材和教輔的權限,去改變讓她不滿不忿的現狀。
於是,她鄭重地在這個遊戲旁的“選擇此遊戲”按鈕上,按下了確認鍵。
很快,AI的提示音響起。
“您剛才選擇了甲等難度的試煉遊戲《叛逆女主角的傳說》,此款遊戲隻有單機模式,請問是否確認選擇?”
樊穀再次在彈出來的對話框中選擇了“確認”。
“二度確認成功!請再三確認,您是否熟知,本款遊戲的任務不是攻略男主角,而是擺脫男主角帶來的束縛和危害?您是否熟知,本款遊戲沒有重來機會,若不慎達成任意BE結局,則任務失敗,積分清零?您是否熟知,單機模式意味著沒有隊友相助,也無團隊分加成?”
樊穀依然沒有猶豫地在對話框中選擇了“確認”。
“三度確認成功!您的選擇已無法更改。請稍候,係統將讀取您的意識與身體數據,為您生成遊戲中的初始形象。”
“正在讀取中,還有十分鐘……還有七分鐘……還有三分鐘……”
“讀取完畢,您的初始遊戲形象已生成。請注意,您的初始服裝為:白色布衣。您的初始形象和力量即為您的真實形象和力量,後續可刷Npc好感度,購買道具進行更改和強化。”
樊穀看著屏幕上那個堪堪一米六出頭,一臉學生氣的蘋果臉黑長直形象,有些憂鬱。
她原本就一直為自己的形象看起來太乖巧,不夠有氣勢,不能很好地協調自己叛逆不羈的靈魂而遺憾,此時,這種心情更加強烈。
如果能選初始形象,她必定要選個又高又壯協調性又好的身體,能拳打惡鬼腳踢渣男那種。她的真實身體又不高又偏瘦還四肢僵硬,蹩腳的防身術學了一直沒實戰過,也不知道能發揮多少用處,除了跑得還算快,在硬戰中簡直沒有任何優勢。
AI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聲音平和地繼續走程序。
“請在係統商城中為您的初始形象選擇免費道具,最多選擇三樣。”
樊穀打量了一下免費道具,瘋狂心動於那些看著就很威風的重量級武器,比如什麼狼牙棒流星錘大砍刀,但考慮到自己可憐的承載力,隻好委屈地選了匕首。防身的東西自然也要來點,反正護甲都長得一樣,那就選個銀灰色的吧,看起來低調奢華有內涵。至於魔法類的道具……為什麼免費的隻有失言藥水和自殺藥水啊?到底誰會選自殺藥水啊?除了失言藥水她還能選什麼?
樊穀選好後,係統又問道:
“您選擇了‘一次性護身鱗甲’,‘鋒利匕首’,‘失言藥水’。請注意,選擇後不可更改,是否確認選擇?”
樊穀在彈出的對話框中點擊了紅色的“確認”鍵。
“確認成功!”
畫麵上的文字消失,轉為一片耀眼的白光。
“正在將您傳送到第一局副本:織女大逃亡。請稍候……”
“意識傳送會有些許不適,請稍作忍耐。”
像是有一股電流,通過意識傳感器,從屏幕傳到她身上,將她的意識從大腦中生生扯出來,拽到屏幕中去,有些疼,有些麻,太陽穴突突地跳,心也突突地跳,眼睛發乾發澀,雞皮疙瘩豎起……好在這種不適感也就持續了幾十秒,她的意識就順利進入了屏幕中。
——臨行前,她的餘光似乎還瞥到自己的身體直愣愣地仰倒在自己座位的軟椅上,眼神一片空茫,這畫麵像極了傳說中的靈魂出竅。
進入副本一的樊穀,發現自己的意識載體,也就是這個傳說世界中的“織女”,正身處一場羽毛雨中。她伸手接起了一片羽毛,卻見那潔白的羽毛,滲出了絲絲暗紅的血。
她一驚,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去擦血,但那血卻是越擦越多,弄得她雙手都是血。
一滴水打在她臉上,落到地上,也是那樣驚心的暗紅。
原來這也是血。
她抬頭一看,漫天潔白的羽毛都紛紛碎裂開,化為血液,落成血雨,把她一身白色布衣,染成觸目驚心的血衣。
——這是在考驗試煉者心理素質嗎?突然來這麼一出,確實有些可怕。要不是她驚悚小說看得多,膽子練大了,差點也要尖叫出聲來。
不過,她沒叫,沾在她衣服上的血倒是先叫了。
那是一個女人淒厲悲哀的嚎叫。
“為什麼!憑什麼!他隻是一個被兄長嫌棄的人類,隻是憑借一頭老黃牛,就能這麼欺負我!”
“我是天女!天女!在我被他算計、逼迫的時候,為什麼沒有人來幫我?為什麼我隻能去迎合他,討好他?”
“我好不容易發出信號,讓母親發現我,帶走我,為什麼他還能追到天上來,繼續糾纏我和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還小,她們什麼也不懂,哭著喊著要爸爸,我隻好被迫答應一年跟他見一次麵……可我恨啊,我一見到他,就想到他帶給我的屈辱和痛苦!”
“愚蠢的世人竟還把我和他的故事傳頌成愛情佳話,卻不知這是往我的心頭紮刀子!”
“為什麼沒有人問問我願不願!我不願和他在一起,不願和他生孩子,他是個什麼東西,一個陰險的竊賊,一個無恥的畜生,用我的羽衣逼迫我留下,把我困在他身邊,任他宰割!”
“哈哈哈哈哈,可笑鄉民們都說他善良正直,忠實可靠,不過是一丘之貉,同流合汙!”
“我不願!我不願和他在一起,不願和他生孩子!我很疼,身上疼,心裡疼,靈魂疼,哪裡都疼!我流了很多血,流了很多淚,受了很多委屈,可是卻沒有人在乎!我的苦難被忽視,他的罪惡卻被粉飾為愛情!我不服,我不願,我想要改寫這個結局!”
“我好恨!如果能重來,我一定要更快、更果斷地逃跑,絕不要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女人強烈的不甘和怨憤,透過這聲音,直擊樊穀的靈魂。
她知道,這是織女的苦與恨。
更確切地說,是這個遊戲的文案書寫者,代替織女發出的血淚控訴。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這一局,代替“織女”,早點逃離苦海。
樊穀深吸一口氣,對著衣服上的血跡鄭重地說道:“放心吧,我會代替你重來,我會實現你的願望。我不會再讓你受苦,也不會再讓你委屈。”
衣服上的血跡隨著她的許諾一點點消失,一聲感激的歎息,從虛空中傳出。
悲淒的控訴,轉為輕柔的致謝與祝福。
“謝謝你,善良的女孩。”
“祝福你,成為更強大,更自由的女主角。”
這氣氛渲染得也太到位了。
這個“織女”的形象,一下子讓樊穀聯想到了千千萬萬個在新聞和史書上看到,在耳聞和目睹中所知的悲慘女性形象。
她本來就是感情豐富磅礴的人,這下眼淚差點沒繃住。
樊穀的情緒還沒緩過來,場景又猛地切換到一間陰暗小屋裡。
她發現自己坐在一個黑暗的窯洞裡,雙手被粗繩牢牢捆住,另一端縛在窗邊的彎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