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女大逃亡(十) 毀命格簿。(1 / 2)

利用中場休息時間痛痛快快地查完資料押完題之後,樊穀帶著充裕的信心回到織女副本,迫不及待地從司命星君那兒偷來了神女命格簿,還有他的司命筆。

確切地說,是奪。

畢竟,她把司命弄倒的動作,有一點點重,一不小心讓他不喘氣了。

她肯定不是故意的,畢竟毀屍滅跡通常很麻煩,她現在趕時間。

她隻是把二姐送的迷香灑在大姐送的紗巾上,拿紗巾輕輕捂了一下他的口鼻,他就暈死過去,栽倒在酒池裡。

她隻是用六姐給的特製梭子,把一枚暗器毒針輕輕刺進他頭顱裡而已。

她隻是踩著他的頭,讓他在酒池裡待久一點而已。

聽聞天宮裡的男神總是自詡力量遠勝女神,大言不慚道再厲害的女神,力量也微不足道,與男神對戰,都是以卵擊石。

那麼,她用她“微不足道”的力量,“輕輕地”碰一下司命星君,他肯定不會介意的吧?

至於他隨便被碰幾下就沒氣這事,也隻能怪他自己,誰讓他這麼弱的?男神最喜歡對女神說什麼“弱肉強食”“一以貫之”了,想必他們自己當弱肉被消滅時也是無怨無悔的,畢竟這很好地貫徹了他們一直喜歡說的話。

奪過命格簿之後,她找了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仔細翻閱起來。

雖然早就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但填空的時候,她看著那些取材自現實文獻的字,看著那些充滿劇毒的故事,還是忍不住氣得發抖。

三姐的未來命格:

天之織女三娘,下凡沐浴,不備之時,貧農(田昆侖)攫其天衣,遂挾以為妻,攜回見母。經年產子,名曰田章。一日,其夫被點兵西行,三年不返。女乃向母索看天衣,屢經懇求,母不忍拂其意。女著衣便騰空上天而去,複見親故,涕淚橫流。阿姊皆罵:你共他閻浮眾生為夫妻,已有辱神格,又在此悲啼泣淚,成何體統?

……三娘雖已回歸,然終念兒子,遂下凡見子,將天衣共乘小兒上天。天公教其方術伎能,與以文書八卷,於其年十五時,令其下凡。兒三才俱曉,天子聞知,即召為重臣。田章有大才,終揚名天下,世人皆知其為天女之子。

這一段,典出《搜神記·句道興編纂本》。唐朝人句道興收錄的這一天女傳說並不見於今存的《搜神記》,很可能是後世人新增的。這一版本比原版《搜神記》的類似傳說《豫章新喻縣男子》惡劣多了,已經出現了“姊妹苛責姊妹”“受害者有罪論”和“天女的孩子也要歸人類父親家所有”這些傾向。而且,天女的孩子也變成了男孩,絕對跟“女孩不值錢”“女孩不能傳宗接代”這種社會觀念越來越普及有關!

四姐的未來命格:

天之織女四娘,奉天帝之命,下凡遊曆,偶遇書生(郭翰),憐其獨居之苦,與其夜夜相會,情好轉切。經一年,情根深種,然終迫於帝命,忍痛辭彆情郎,歸天宮。書生思念不已,凡人間麗色,不複措意。複以繼嗣,大義須婚,強娶程氏女,所不稱意,複以無嗣,遂成反目。後官至侍禦史而卒。

這一段天凡相戀傳說,唐《靈怪錄》裡有收,宋《太平廣記》也有收。說得直白點,這一版的天女傳說延續的是某個不要臉群體熱愛的“優質女倒貼下層男”傳統。除此之外,它還混入了一直流行到現在的“癡情爛黃瓜”文學,“男主雖然功成名就娶了新人但他失去了真愛女主他好慘”的這種筆調,真是怎麼看怎麼熟悉,越看越讓人火大。

五姐的未來命格:

天帝身側第十二金童,久慕天孫織女五娘芳名,某日於西王母無暇之時,私闖其寢殿,與其傾訴相思之苦。五娘見他青年秀美,眼角傳情,禁不住微微嫣然一笑。金童大喜,不顧五娘反對,摘走其鬢角梅花。

五娘與王母哭訴,王母道:“雖由金童起意,但爾不宜一笑留情,情之所係,雖萬劫不能挽回。天孫亦有不是。”

乃命紅拂仙女將五娘帶去看守,並稟天帝,請其發落金童。

天帝座下神君上奏求情,言五娘一笑留情在先,亦當處置,金童雖有罪,但情有可原,死罪可免,何不令其下界受凡間之苦數年,再行超升,與五娘成其佳偶?

帝準其奏,貶金童下凡為(牛郎),罰五娘永居天河之東任織工,非詔不得外出。五娘以為金童之禍因己而起,日夜歉疚,兼複感動……金童放牛十三年期滿……超升回歸……設計藏衣表心……五娘欣然領意……與其成恩愛夫妻……

這一段取材自明代文人朱名世的《新刻全像牛郎織女傳》。這一版本最讓樊穀惡心的,就是“男神洗白猥褻男”“諸神一致認為女的微笑就是勾引男的”這種劇情。最讓她難過的是,一開始還有反抗意識的神女最終也被洗腦成功了,覺得猥褻男很深情,覺得他下凡曆劫不是活該,而是“為愛付出”,覺得自己應該以身相許。

而且,樊穀懷疑,把人間的牛郎和天上的牽牛星結合在一起的說法,就是從這兒開始的。

她更懷疑,把“拆散恩愛夫妻”的大黑鍋扣到西王母頭上,也是從這兒開始的。因為她翻明以前的文獻時,凡有拆散劇情的,罪魁禍首都是天帝。

《述異記》的版本是天帝怒織女結了婚就“廢織紉之功”,所以讓新婚夫妻分居,這一說法比較流行。

《荊楚歲時記》的記錄就好笑多了,說是牽牛星君迎娶織女時,借了天帝兩萬錢下聘禮,久借不還,被天帝驅逐了。

反正無論如何,在中古時期的流行傳說裡,西王母都不是棒打鴛鴦的那個,甚至她本尊連個影兒都沒出現過。

但即便是一個棒打鴛鴦的西王母,也比這個認同“受害女有罪論”的西王母好多了,從拐賣犯那裡把自己女兒奪回來有什麼不對?!可是自詡“文明開化”的很多當代人,竟然還在共情拐賣男,把西王母當成惡婆婆的代名詞,她不得不狠狠感歎,腐朽舊時代的幽靈真是陰魂不散!!

六姐的未來命格:

天之織女六娘,下凡沐浴,不備之時,一牛郎藏其天衣,挾以為妻。六娘羞慚恐慌,無奈從之,為其生兒育女,織布做飯。經年累月,竟情根深種,不忍離去。(西王母)得知,大怒,強其回歸,六娘心怨之,而不敢反,含淚離家歸天宮,然終日鬱鬱,苦思其夫其子……

這一段顯然就是當代最流行的織女傳說了,還被編入了小學課本。或許是她功力不夠,怎麼也沒在古代文獻裡找到這個版本。在她沒找到之前,她隻能認為這就是近代人新編的——其實很多民俗學者也認為課本上的織女傳說完全是脫胎於近代戲文,並不算古。

然而就是這個曆史最短,對最古版本魔改也最多的版本,卻被大多數國民當作所謂的“從古至今都有的傳統”,可以說老僵屍遍布的文教部,“居功至偉”。

並不是沒有開眼的讀者寫信建議文教部撤掉這篇彌漫著濃濃屍臭的課文,還有不少有點名氣和良心的作家或編輯部發文倡議,可是迄今為止,它的地位依然屹立不倒。

文教部的老僵屍們,不僅死守著這篇五毒俱全的課文,還派出一些早該死透卻無恥苟活的狗屁專家,居高臨下地批判那些提建議的讀者:這就是一個寄寓了人民樸素美好願望的傳統故事,你們這些激進分子不要總是上綱上線!很顯然,那些狗屁專家說的“人民”其實是不包括很大一部分人的,至於那部分人是誰,懂的都懂。

……越看越氣,越看越想發瘋。

樊穀好不容易忍住大叫的衝動,繼續保持沉默,努力集中精力填剩下兩個空。

可是看到大姐二姐的命格,她實在是忍不住,氣到扯自己頭發——既然不能大叫,總得有點彆的發泄方法。

二姐的未來命格:

……水神答謝牧童,問起有何心願,牧童言:願得一勤勞美婦為妻。水神許之,贈其捆仙索,並告之:天女將於朗姆拉妮山下天湖沐浴,屆時可伺機而行……天之織女二娘為牧童捆仙繩所縛……抵死不允婚……牧童將其獻給國王(諾桑),國王大喜,賜牧童美婦一名,財物若乾……五娘與國王相處日久,情投意合,忘卻歸心。兩千五百嬪妃妒其專寵,處處刁難……

該死的水神!該死的牧童!該死的國王!啊啊啊啊啊!!!

還有國王的兩千五百嬪妃是怎麼回事?!這個數字有必要這麼多這麼具體嗎?!這是什麼超大型雌競修羅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惡心了!!!這種東西看幾遍都覺得臭到無法忍受!!!

大姐的未來命格:

天之織女大娘,桀驁不馴,屢犯帝怒,被貶下凡曆劫,轉生為異域瓦格島鳥神長女,為長公主……長公主化為人類與姊妹嬉戲時,偶為銀匠(哈桑)所見,自此念念不忘……

瓦格島諸位凡人公主得知哈桑心事,告其長公主之秘密……

哈桑大喜,於長公主不備時,偷其羽衣,向其求婚……諸位凡人公主助哈桑說服長公主下嫁……哈桑思念故鄉,帶著長公主回到巴士拉城……

長公主初時不忘故鄉,設計尋得羽衣,攜兩子飛回瓦格島……長公主諸姊妹斥其不知廉恥,私通凡人,其父亦大怒,將其囚禁,使其受儘折磨……

哈桑經過七道深穀、七片大海、七座高山,曆經艱難險阻,途中遇兩貴人,得隱身帽子與魔杖……哈桑救出愛妻與兩子,攜其回到故鄉巴士拉……

長公主如獲新生,深為感動,對哈桑情根深種,自此永斷歸心,一意守在哈桑身邊,相夫教子,賢惠無比……

《一千零一夜》!!!她押題的時候才驚覺這玩意兒裡麵竟然有“追妻火葬場”版的天鵝女型傳說啊!!!

小時候怎麼沒覺得這裡麵的這個故事這麼膈應人呢?莫非她看的是和諧版?

……這一版的女配公主個個都是倀鬼,女主親人把受害女有罪論貫徹到底,男主千裡追妻還英雄救美,女主從此回心轉意死心塌地……這些毒點吧,說是虛構的,它又很真實,說是古老的,它又很“嶄新”,新到她打開新聞,打開網文,打開任何一個社交軟件看看網友見聞,都能看到類似的敘事。

……所以說,樊穀時常覺得自己活在一個巨大的垃圾場裡,垃圾無處不在,根本避無可避!!

……

樊穀不斷深呼吸,極力把洶湧的怒氣排出體外,儘力讓手下的字寫得平穩。

雖然每個名字都值10好感度,但她卻感受不到什麼喜悅。

因為那些名字……都是被命運偏愛有恃無恐,都是占儘女人好處甚至靠欺侮女人獲得幸福的男主角啊!!!

幸好填男主名字的時候隻要填一個,後麵相應的染黑出都會自動浮現出這個名字。

否則她肯定等不到走完流程,就開始上手撕這鳥玩意兒了!

最後一個空填完之後,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恢複了完整的命格簿,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聲。

“吾主,您終於將那些名字複原了!”

“少了那麼些重要名字,我近來可是感覺乏力不少呢!”

不出意外,是個油膩輕浮的男聲。

——畢竟是這種惡心命格簿成的精。

樊穀很想立刻把他臭罵一頓,邊罵邊撕,但她用儘了意誌力,暫時忍住了。

就是因為這玩意兒抵抗起來還挺難對付,所以才要先假意修複他,讓他認主,讓他放鬆警惕,趁他不備時攻擊他。

如果她現在說話,暴露了自己,很可能就前功儘棄了。

她默然拿出剛才弄暈了司命的紗巾,慢慢地纏繞在命格簿上,一層又一層。

她輕柔的動作,和紗巾上剛沾上的,屬於司命的氣息,進一步麻醉了命格簿的警惕,讓智商本就不高的他,更以為這個耐心對待自己的人,就是自己原本的主人,笑得很是開心。

“吾主,您對我真好。這香香軟軟的東西,必是您從哪位天女那兒尋摸來的吧?……您自己享受,也不忘了我,真是……”

“啊啊啊啊嗚嗚嗚呃——”

他嬉笑的聲音,忽然轉化為慘痛的哀嚎,隨即又被強製中止,畫上一個蒼白的、嘶啞的終止符。

明星昭昭,烈火燎燎,星火成河,勢不可當!

迅若風雷,淒如歌哭,摧燒萬惡,吞噬萬險!

這蕩氣回腸的星火訣,在樊穀一遍遍的默念下,化為實質,催生出掌間星火,化為凶猛野獸,狠狠咬在了那本折辱女人的命格簿上,用銳利滾燙的利爪利牙,用力地將其撕咬、吞噬殆儘!

恢複了完整的命格簿,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聲。

“吾主,您終於將那些名字複原了!”

“少了那麼些重要名字,我近來可是感覺乏力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