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穀還在思索鳩摩羅什這個回答的深意,一聲石破天驚的大喊,打斷了她的思路。
“鳩摩羅什大師,戒躁師弟不僅不守清規,外出宿妓,還大放厥詞,肆意侮辱您的聲名,實在是過分之至!現下我把他押解來此,請您發落!”
眾人的目光紛紛集中到那個聲音的來源上,原來是戒驕——也就是許仕林,押著被五花大綁的年輕僧人戒躁,怒氣衝衝地來找鳩摩羅什。在他一通劈裡啪啦的輸出之後,大家也聽明白了:原來是戒躁昨晚不守門禁,偷偷溜出去找了妓子,流連花叢徹夜不歸,被抓到時還大喊他沒有錯,他隻是效仿大德高僧鳩摩羅什,引得半條街的人都側目而視,議論紛紛。
哪怕是被綁著押到了僧眾麵前,哪怕是麵對著鳩摩羅什本人,戒躁也毫無悔過之意,毫無羞恥之意。
他輕蔑地對著鳩摩羅什一笑,說道:“鳩摩羅什大師,你可要為我說話呀!我是你最忠誠的信徒,非但學你的經義,還學你的言行,你不是自己都美人環繞麼?那麼我學著你去找美人,必然也是沒錯的。”
鳩摩羅什不怒自威,肅然說道:“你與我不同,我活了上千年,佛法高妙,積德深厚,修行有成,是有大功德,大神通的僧人。像我這樣的僧人是有戒行的,是得了解脫的,即使夜夜笙歌,還是五蘊皆空,一塵不染的。而你隻是普通的僧人,你應恪守清規戒律,你不應事事效仿我。”
戒躁笑得更加輕蔑:“那麼請問大師,您有什麼大神通呢?空口無憑,請大師現在便向我們展示吧。”
鳩摩羅什似乎早就料到戒躁會這麼問,胸有成竹,氣定神閒地攤開雙手,口中念念有詞,數十根閃著寒光的小銀針隨之浮現其上。
他請在場的幾位僧眾驗證了這確是貨真價實的銀針,單是刺到皮膚都會有明顯的痛感,刺得深一些便會流血。
接著,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些銀針聚攏在手心,麵不改色地吞進了嘴裡。
片刻後,他張開嘴示意眾人,嘴中既沒有銀針,也沒有絲毫損傷和血跡。
眾人紛紛驚呼著,看鳩摩羅什的眼神更加尊崇敬畏,有如看著活佛真神。
鳩摩羅什目光炯炯地看著戒躁,問道:“這便是我的神通。你可能如此?”
戒躁冷汗落下,眼中充滿羞愧與驚恐,忙不迭地朝鳩摩羅什跪下:“大師!原諒我!是我鼠目寸光,愚昧粗蠢,有眼不識泰山!似我這等淺薄的凡人,竟妄想與您相提並論,實在是罪大惡極!我絕不敢再犯了,這次辱您聲名的罪過,便任您責罰,以示誠意!”
鳩摩羅什寬宏一笑,大度地擺擺手:“你既已誠心悔過,我再著意責罰你,豈非顯得我倚老賣老,欺負小輩?且今日有諸僧眾在此作見證,你對我的誤會也已解開。此事便就此揭過罷,我不會去計較。至於你破壞寺規的責罰,自有你的師父去擇定,我亦不會插手。隻盼著你經由此事之後,能似醍醐灌頂,收邪念,破妄見,早日證得正果。”
鳩摩羅什這番話,無疑又引起了在場僧眾的交相稱讚。誇得最厲害的,就是法號戒驕的許仕林了,美好的形容詞不要錢一樣從他嘴裡蹦出來,嘩啦啦地砸向他所崇拜的高僧。樊穀甚至覺得,如果現在給他兩個熒光棒,他真的能像應援現場的狂熱追星族一樣,一邊有節奏地扭動身體,一邊激動地大喊“大師!最強!大師!最棒!”。
在這種全場誇誇的熱烈氣氛中,樊穀一直冷眼觀察著鳩摩羅什,察覺他並沒有他想讓大家以為的那麼輕鬆。
在吞下針之後,張開嘴之前,他分明有一瞬間的遲疑,喉頭一梗,臉上似有痛楚之意。
與此同時,他脖頸間似乎有一道紅光閃過。那時,樊穀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些,看清了那紅光的來源——那是一串他藏進裡衣裡,隻露出幾顆在外,幾乎與他深紅色僧衣融為一體的小小紅色項鏈在發光。難怪之前她沒發現,那項鏈的珠子極細小,和他僧衣顏色太過相似,又被他刻意藏起,若是隔遠一點看,隻當是衣服上的紅線。
除此之外,脫離於那些讚美聲的她,還注意到,這大殿上的觀音像,有些古怪。
之前,她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鳩摩羅什講解的義理上,沒有仔細看他身後的觀音像。定睛一看才發現,那觀音像姿勢極為古怪——她沒見過也沒聽說過,有觀音造像會把玉淨瓶高高舉過頭頂,像是在遞給上方什麼人一樣。
而且,那玉淨瓶極大,比觀音托舉的手大了數倍,彆說是楊柳枝了,怕是同時容納數枝綻放的蓮花都綽綽有餘,看上去比例十分不協調。被那玉淨瓶擋住的部分,她換個角度一看,竟是那觀音像的另外十個頭。
十一麵觀音像,她知道這個。
雖然對這十一麵孔的作用,有不同的傳說和解釋,但有一點毋庸置疑:每一個麵孔都是觀音普渡眾生,除惡導善的法相之化身。
這麼重要的麵孔,造像者怎麼會讓它被一個大瓶子遮住?這不合理,除非……
將這些新發現串聯起來,她剛才想不明白的地方,忽然有了合理的解釋。
明色身之虛妄,紅顏實為白骨;觀世間之真音,蓮花不染淤泥。
如果她的推測沒錯,剛才鳩摩羅什這個回答,其實是在暗示一些道具的使用方式。
而這些道具,她似乎也知道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