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暗夜之中,她就像一輪光彩炫目的太陽,使得原本明亮的月亮,也黯然失色。
眾人都看愣了,好似沉浸在一場太過突然的美夢中,不知該說些什麼,不知該作何反應。還是一個年輕的女居士最先反應過來,帶著喜極而泣的哭腔大聲喊道:
“是女媧……是我們神聖的大母神和創世神女媧娘娘!”
“我娘在時,每逢正月初七便做'七菜羹',教導我要感念女媧娘娘創世造人的大功績,大恩德,如今,我總算見到活的女媧娘娘了!”
許多人這才如夢初醒,激情徹底被點燃,也跟著高呼起來,尤其是年輕的僧人和居士,這些人大多還未堅定“四大皆空”的認知,也還未將對本土神的天然敬畏移出腦海,呼喚聲尤其興奮,尤其虔誠:
“女媧娘娘永福!女媧娘娘佑我!”
“禮讚女媧娘娘!您是永恒之母!”
“禮讚女媧娘娘!您是生命之源!”
……
樊穀表麵上裝得肅然,內心其實真有點小緊張。放眼望去,這個小廣場擠了得有上百人,她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麵前說話。
但是被那麼多人矚目並崇拜,這種強烈的興奮感,更使她精神大振,那點緊張很快就被衝散了。
不愧是她一下用掉四次變化機會才換來的排場(本體和衣服的變化是分開算的,她怕十五分鐘不夠她表演,還都疊加了一次時間),果然夠氣勢!雖然她原本隻是打算扮演女媧後人的,但既然已經被誤認為女媧本尊了,就將錯就錯吧,這樣排場還更大些!
見氣氛醞釀得差不多了,樊穀趁熱打鐵,嚴肅地說道:“你們說得不錯,我便是大母神女媧的化身!我算到本寺有難,化為居士到此訪查,果於今夜發現妖孽作祟,還抓走了戒傲戒驕兩名寺僧!如今,他們已被我救下……”
眾人一副恍然大悟模樣,她也演得正起勁,但鳩摩羅什的忽然出現,讓局勢一變。
鳩摩羅什大步流星地趕到,一張布滿風霜的臉,每一處皺紋都擠滿了憤怒與緊張,還有令人不易察覺的驚恐。他厲聲喝道:“大家莫要聽她胡言!她是妖孽,是她將戒傲戒驕抓走了,又在這裡演戲!她這樣迷惑你們,是為了讓你們放下警惕,好把你們吃了!”
聽了鳩摩羅什的話,眾人望著樊穀的敬畏目光,變得半信半疑起來。
儘管剛在這個自稱女媧化身的女子身上見證了堪稱神跡的一幕,但鳩摩羅什的“德高望重”早已深入人心,被他這麼一說,眾人難免懷疑起這個女子。
樊穀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傲然一笑,回敬道:“你這妖孽好生大膽,你的同黨已被我誅滅,你不認罪伏法,回頭是岸,反來這裡顛倒黑白,誣陷我是妖孽!我是行為正直,問心無愧的神明,我敢在主殿當著十一麵觀音像與你鬥法,你可敢應戰麼?!到時,看是誰原形畢露,慘敗而歸!”
鳩摩羅什冷汗落下,但麵上依然十分鎮定,笑著回道:“有何不敢?隻是為了你這妖孽,衝撞了神聖的觀音像,未免不值,我情願就在此處與你一決高下!”
樊穀哈哈大笑:“原來你是怯戰了!怎麼,我有信心在擊敗你的同時護住那觀音像,你卻沒有?你若是怕了,直說便是,我還可慈悲為懷,下手輕點,你又何必與我打誑語!”
鳩摩羅什沉默地低下了頭,足有半分鐘,一言不發。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懷疑的目光和議論,開始轉向鳩摩羅什。
就在有人忍不住要開口問他話時,他抬起頭來,露出一副“這是你逼我的”的神情,從寬大的僧衣袖子中,放出一蛇一狐,威脅樊穀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孽,我本不想趕儘殺絕,奈何你欺人太甚!若你還是執迷不悟,想要在佛堂神聖之地大開殺戒,我便隻好先對你同伴下手,讓你看看不聽我勸誡的下場!”
那一條青蛇,一隻白狐,好像中了什麼法術,沉睡過去,不是青青和三娘又是誰?
樊穀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難怪他來這麼晚,原來是去抓人質了?
但她知道現在絕不能顯出一絲一毫慌張。
她走到戒驕身旁,一手抓著他胳膊,一手指著他,對鳩摩羅什諷刺地笑道:“我聽聞,你和這小僧雖無血緣,但親如父子,怎麼,你就是這麼向他作表率的?隨意抓了兩隻無辜的小獸來栽贓我,還要取她們性命,你竟如此邪惡殘忍?”
不就是人質?她也有啊!
他要是敢殺她隊友,她就讓他“兒子”血濺三尺,他要是讓她be了,他也彆想好過。
不就是互相傷害?誰不會啊!
鳩摩羅什看著被她抓住的戒驕,眼睛一下子就紅了,語氣透露出掩飾不住的焦急:
“放開他!”
樊穀默默地鬆了口氣。
這把賭對了。
已經廢話太多時間了,得抓緊了。
她快速說道:“我們公平些,請在場的諸位一同到主殿觀戰,誰若是弄虛作假,人人得而誅之!”
說完,她也不給鳩摩羅什說話的機會,用女媧神像化出一朵載人的五彩祥雲,一手抓著戒驕,一手抓著戒傲,一齊飄向了主殿。
鳩摩羅什見戒傲被帶走,臉色一變,認命般地歎息一聲,念起咒語,也跟著瞬移過去。
樊穀先到一步,看到藍蓮花果然已經自動歸位,齊齊整整地擺放在觀音像托舉的玉淨瓶裡,心裡一陣激動,立刻從戒傲戒驕手上取下她寄存的兩樣信物,對著觀音像的眼睛猛晃。
她這一陣搖晃起了作用,信物內的黑氣掙紮著出逃,卻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鎮回信物內。與此同時,觀音像的數雙眼睛瞪大了,現出劇烈的憤怒之色,齊齊放出金光,照到恰好此時趕來的鳩摩羅什身上,燃起熊熊烈火。
鳩摩羅什痛苦地哀嚎了一聲,忍著劇痛,在燃燒的火焰中打坐念咒,竟是硬生生地撲滅了這股火焰。他原本就因長期的苦行素食而身材枯瘦,如今半邊的身子連帶著臉都已燒焦,另半邊還是完好,看上去十分詭異,恍如一具身處陰陽兩界的活骷髏。
恰好在此時趕來觀戰的大部隊,見鳩摩羅什變得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心驚不已,立即收回已經踏進殿的半隻腳,守在殿外,忙不迭地呼喚神佛保佑,妖邪不侵。
鳩摩羅什看上去精神恍惚,在崩潰邊緣徘徊,他眼睛紅得充血,對樊穀惡狠狠地說道:
“妖孽!你用了邪術,損我修為,我絕不放過你!”
話音未落,他竟從身體中抽出了一把暗紅色的血劍,驅使它朝著樊穀的心臟刺去!
樊穀一個緊急下腰,驚險地避開這一攻擊,但她飛起的長發和衣袖,卻被那利劍斬斷不少。
鳩摩羅什見一招不行,又發了狠地繼續攻擊,一招更比一招快。
樊穀雖祭出了西王母之鉞來應對,但這武器太沉,拿來砍砍東西還好,拿來擋劍,每次她都要被反作用力震得頭暈,甚至還有兩次誤傷到手臂,要不是傷立愈藥水還有效,迅速消除了她傷痛,隻怕她中途就要被打掉武器了。
樊穀不明白,他確實遭受到了反噬,遭受到了重創,可他為何還如此能打?!
這不是樊穀想要的結果,她從鳩摩羅什日益失去理智的雙眼中看見了危險的訊息。
鳩摩羅什的攻擊越來越難躲,樊穀也越來越吃力,終於有一次,眼看著躲閃不及,情急之下,她對著迎麵而來的劍刃,扔出了那串紅珊瑚手串。
鳩摩羅什一個晃神,急忙收回劍刃。
看他緊張的樣子,樊穀知道自己猜對了——那血劍攻擊時是六親不認的,鳩摩羅什害怕誤傷到手串裡他的另一部分靈魂。
他越怕什麼,樊穀偏要給他來什麼,她對準掉落在地的紅珊瑚手串,手起鉞落,用側麵把它狠狠碾碎了。
一聲驚天動地的扭曲慘叫自手串中傳出,鳩摩羅什頹然倒地,那被燒焦的半邊身子瞬間化為白骨,半邊僧衣也化為粉末。
也是在白骨的對比下,樊穀這才注意到,鳩摩羅什另半邊臉,膚色是偏紅的,大約是四處巡遊時經受的灼灼日光,給他留下的印記。
紅顏為白骨……原來還有這層意思。
僧衣毀了,袖子也藏不住東西了,一蛇一狐從他袖中掉落在地,樊穀趕緊把她們挪到自己這邊,護在身後。
在殿外觀戰的人群已經徹底傻了眼,控製不住地開始分為兩派,激烈爭吵起來,以主持為代表的一派堅信大師是正義的,隻是被妖孽禍害了,以覺智法師為代表的另一派則堅信大師才是妖孽,現在被真神打到原形畢露了。
樊穀現在沒空引導輿論,她的注意力都在鳩摩羅什身上——該死,他怎麼成這樣了還能動,還想爬起來繼續再戰!
或許是他受到的打擊不夠大?
那就再加點料!
樊穀緊急把工具人戒驕拉過來,擋在自己身前,同時對他放出暗號:“你這魔僧是時候現出原形了!”
對上暗號,早被洗腦的戒驕立刻開始背誦樊穀教他的話,指著麵前的鳩摩羅什大喊:“我今日始知你是妖孽!你竟騙了我們這麼多年!我在靈骨塔偶然發現了你的罪證,你還派出同夥要殺我滅口,真是好狠的心!”
工具人二號戒傲(雖然人還不能動但嘴可以)也開口大喊道:“我可以作證!我和戒驕師弟今日去修塔,卻被冤魂攔住哭訴,那些冤魂告訴我們,鳩摩羅什這魔僧不僅喪心病狂,殺妻害子,為了維護自己地位,還將有神通的僧人和小神都誣陷為妖孽,吸走受害者的修為後便將之滅口!當年……當年戒驕的生母就是這麼平白遭災的!她根本不是蛇妖,而是蛇神,隻是靈力低微,才被他陷害的!”
戒驕開始哭嚎起來:“不止如此,他為了秘密不泄露,竟也將我生父一同關進鎮妖塔內!我生來無父無母,都是他造的孽,他卻還來我麵前假裝好人,博得美名,可恥至極!”
殿內,麵如死灰的鳩摩羅什麵對戒驕戒傲的指控,撫著心口,吐出一大口暗紅色的血。
他悲痛地盯著戒驕,聲音嘶啞:
“孩子,你在說什麼啊?!這麼多年,我從未虧待過你!我是真心對你好!”
殿外,主持承受不住畢生信念崩塌的刺激,暈了過去,暈倒之前,他悲痛地盯著鳩摩羅什,歇斯底裡:
“大師,這是怎麼回事?!我是聽著你的傳說長大的,我多年以來以你為楷模,奉你若神明,難道都是錯付了?!”
眾人一邊手忙腳亂地給主持掐人中,渡氣,按壓胸口,一邊跟著歎息道:
“果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呐!誰能想到這有名的高僧竟然這樣人麵獸心之徒!”
“就是啊,難怪每次旁人問起他亡妻和孩子,他都支支吾吾,原來是心虛!”
“那些被他禍害的小神和僧人才可憐呢!這不是懷璧其罪麼!唉呀,幸好我等發現得早,否則說不定我們也被他害了!”
“真是太可怕了,枉我們多年那麼信任他!現在想想,指不定他給我們吃的乳糜也有問題,每次我吃了,都想無條件地讚美他,好像不讚美就會難受死!”
“對對對,我也是!我一定要四處宣揚這魔僧真麵目,不讓世人再受騙……”
已經變成半具白骨的鳩摩羅什,搖搖晃晃,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來,轉身向眾人走去,嘶啞地吼叫著:“你們聽我解釋!不是這樣的!……”
但他除了嚇走一群人,什麼也做不到。
沒人願意聽他辯解了。
他再次頹然癱坐在地,把臉深埋在手掌間,唯一完好的眼珠,流下一行血淚。
元氣大傷,修為大損,肉身半廢,親人背刺,人設崩塌,聲名狼藉……這下,鳩摩羅什多年苦心經營的一切,算是毀得差不多了。
是時候給出最後一擊了。
趁鳩摩羅什還沉浸在悲痛中,樊穀對著藍蓮花項鏈大喊:“小蓮!你還在等什麼!趕緊出來報仇啊!”
聞言,一股黑氣自項鏈中嫋嫋而出,化為半人半蛇形態的美麗女子,她聲音溫柔,微笑卻充滿寒意:“表哥,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正當王女的怨魂要撲向鳩摩羅什時,從天而降的多頭蛇攔住了她,怒喝道:“妖孽!休得傷我主人!”
……
樊穀記起來了,鳩摩羅什給多頭蛇下過“逢妖必現”的指令,所以現在,它來救駕了。不過它來得正好,她看見它那一刻忽然想起,它正是她忘記呈現的第三樣“罪證”。
沒錯,這隻多頭蛇不隻是提示另外兩樣罪證的道具,它自己本身也是鳩摩羅什魔性的證明之一。它體內,不是藏著他許多自我扭曲的記憶嗎?不是藏著他許多偏執無比的化身嗎?
但是,它現在位置太下了,怎樣讓它被高高在上的“法眼”看見呢?
樊穀沒有多想,就用了幼稚而有效的一招——激將法。
她騰雲而上,快速飛到觀音頭部的位置,對著多頭蛇大喊:“我要在這兒對你主人發動攻擊,有本事就來打我呀!”
為了使得效果更加逼真,她一手持鉞,一手握鞭,目光挑釁。
多頭蛇果然被激怒,十一張嘴齊齊張開,發出可怖的噝噝聲,向她衝來。
就在蛇牙即將咬到她之前,她靈活地一繞,飛到了觀音頭部背後,多頭蛇躲閃不及,正好暴露在十一麵觀音其中一雙眼的注視之下,那雙眼立刻放出金光,將它燒成飛灰。
樊穀重重地鬆了口氣,如釋重負地對王女說道:“繼續做你想做的事吧,小蓮。”
小蓮感激地朝她點了點頭,再次向癱倒在地,不人不鬼,喪失鬥誌的鳩摩羅什撲去,用涼滑的蛇身,緊緊將他纏繞住。
接近窒息的感覺,再次喚醒了鳩摩羅什的求生欲,他瞪大了眼,朝著殿外的方向伸出手,想要掙紮著逃離,但他佩戴的染著王女怨念之血的項鏈,緊緊地勒住了他脖子,讓他無法動彈。
就在幾個呼吸的時間內,暗紅的怨念之血從勒緊他的項鏈中流出,和黑色的王女怨魂融為一體,一同化為熊熊燃燒的靈魂之火,將鳩摩羅什另外半邊完好的身子,也燒成白骨。
那烈火仍然在燒著,很快就將那具徹底失去氣息的白骨,化為了灰燼。
王女的身影也隨之徹底消失了。
樊穀再看那串藍蓮花項鏈,早已不見蹤影,好似它從未存在過。
地麵上也一片空白,好似剛才激烈的鬥爭不曾發生過。
……不,地麵上並非一片空白,在鳩摩羅什消失之地,似乎還留下了一個紅色的物什。
係統將那東西托到樊穀麵前,她這才發現,那竟是一片舌頭——那是鳩摩羅什的舌頭,上麵還有細密的針眼。
心誠則靈,心誠則靈。
在他說謊後吞針時,他的神通其實已經不那麼靈了,所以他舌頭上才會留下針眼吧。
他一輩子都在嘴硬,一輩子都在自欺欺人,難怪這根舌頭那麼頑固,怎麼燒都沒事。
係統愉快地提示她:“恭喜您完美達成'降魔僧'成就!恭喜您完美通關'與汝同袍'路線!恭喜您獲得新道具:鳩摩羅什之舌!”
此時,悠然醒轉的青青和三娘也跑過來給她道賀,殿外還沒跑完的眾人也進來跪拜她,歌頌她,感念她除魔救人的恩德。
……
樊穀滿意地點點頭。
不枉她熬了那麼久不睡覺,還用了那麼多道具……這個結局可以說是很圓滿了。
長期緊繃的心一下子放下來,她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就一頭栽倒在了雲端,睡死過去。
——這種深度的睡眠持續到了現實中。
——據那天監考她的老師說,她監考三十年,從未見過能在考場冷硬的桌子上睡得如此之沉,叫了三十分鐘也叫不醒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