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穀在被推下忘川的那一刻,還以為自己要摔入冰冷刺骨的洶湧大潮中。
出乎意料的是,這看上去寒氣逼人,浪潮激蕩的忘川江,內裡竟然是溫暖平和的,泡在裡麵的感覺簡直……
簡直就像她小時候在外麵度過了糟糕的一天,終於回到家,泡在媽媽放好熱水的浴缸裡一樣。
在她回想那個美好時刻的細節時,星星點點的光芒忽地在她四周閃爍,照亮了幽暗的江水。那些光芒漸漸彙聚成了一條明亮柔和的光之船,將她穩穩地托起。
恍惚之間,她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個時刻——她把浴室的燈關了,在洗手台上擺滿了小小的星星燈,然後在微茫燈光閃爍的黑暗之中,閉上眼把自己緩緩沉入浴池,假裝自己在銀河漫遊。
——直到手串上的蝴蝶忽然動了起來,跳出手串的束縛,在她麵前閃閃發光地飛舞。
她這才清醒過來,把意識拉回這個遊戲。
她發現,那隻蝴蝶身上代表七顆織女星的刻痕處泛出點點銀光,連接著這條星船的所有光源,也是在這時她才明白,孟婆設計的這個小細節居然還有渡河的用處,而且多半是借鑒了“織女星渡河”的典故。妙哇。
眼前飛舞的鐵蝴蝶開口說話了,和藹沉穩,正是孟婆的聲音,想必這也是什麼玄妙的法術:
“我很欣慰,你找到了這裡。想必,你已經知曉那位大人的力量,還有她的尊名了。”
樊穀回答道:
“沒錯,我終於回憶起來了。她叫閻蜜。”
這個在水麵上不能說的禁忌之名,在忘川中終於可以說了。
閻蜜在古天竺神話中,身份是閻摩的孿生妹妹,這兩位尊神是最初的地府統治者,妹治女魂,兄治男魂。
按照神話的記載,閻蜜原本應該是地府雙王之一,也不知為何失去了權柄,沉睡於忘川河畔?
樊穀很好奇這個支線劇情是如何安排閻蜜的事業線的。
鐵蝴蝶當然無法解答她的疑惑,她隻是說:
“我可以給你引路,但我也隻能引路。我很遺憾,無法幫你更多。”
“務必記住,武器,法器,靈咒,妙藥……一切的外在力量,在忘川中都會失效。隻有精神力量才能發揮用場。”
“無論你會遇見什麼,絕不要忘了你為何而來!無論前路有多麼難,絕不要走回頭路!”
“篤信,精進,念力,定力,智慧。永遠不要拋下這五樣東西,無論你的負擔有多重!”
“否則,你將永遠無法到達你的目的地,永遠無法跨過這條可怕的遺忘之河!”
樊穀揣摩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係統:“她這是在警告我,這條支線我要是玩崩了,可能會被永遠困在忘川裡麵……?”
係統很圓滑地答複道:“很多問題沒有標準答案,關鍵要看你自己怎麼想!問問你的心吧!”
……說得很好,下次彆說了。
在鐵蝴蝶的一番鄭重警告下,樊穀本來有些發熱的信心稍稍冷卻了些。
所以,她在第一扇攔住她的門,“信之門”麵前,耽誤了一些時間。
這一關,顧名思義,就是考驗玩家信心的,門上那大大的“信”字,好像生怕玩家看不出考點。
雖然明知道考點,但是在巨大的,冒著沸騰煙霧的滾水瀑布麵前,她還是遲疑了。
她應該毫不猶豫地閉眼衝過去的,這個瀑布門肯定隻是看起來滾燙,實際上溫和無害。
但一旦她開始猶豫,開始回想起自己被開水燙的慘痛經曆,這個瀑布就越看越逼真越看越可怕,“毫不猶豫”的過程也就被無限延宕至於……無了。
樊穀在瀑布麵前乾瞪眼半天之後,說服自己樹立了另一種信心——一定還有彆的路的!
超甲等遊戲不是要儘可能挖掘玩家的多種潛力嗎!這種看著就像腦筋急轉彎大集合的支線怎麼可能隻開放一個簡單粗暴的選項呢!一定還有彆的路的!
……
她的信心沒樹立錯,不知過了多久,她體感有半小時,她終於在瀑布前麵的大石頭深處,挖出了……一個像遙控器一樣的東西。
沒有用任何道具,用的是她的雙手——強烈的信心讓她的雙手變得比鐵鍬還銳利。
當她依次按下了遙控器上的赤橙黃綠藍靛紫七個按鍵,發現眼前的滾燙瀑布變成了蘑菇狀,貓貓狀,百合狀,骷髏狀,六芒星形,等邊三角形,旋轉樓梯型……直到她暴躁地一次性用手臂碾過七個按鍵,眼前的滾水才徹底消失,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嗬嗬,有信心的感覺真好。要是這次也不起作用,她真的要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進之門”的考驗相對簡單一些,佛門所謂“不斷精進”,說白了就是要一直勤勉地做善事修善道。這一關隻要勤勉地按照骷髏頭們的指示,用正確方法把他們從沼澤裡打撈出來就可以了,撈了一百個骷髏頭之後,沼澤就會乾涸,露出一個洞穴,這就是通往新考驗的路了。
“念之門”的考驗也不難。一片廢墟中錯雜林立著八位雙臂高舉,手心向上的比丘尼石雕,每位比丘尼手上有一張字條,標注著她所要敬奉給神佛的酒漿類型。樊穀要做的,就是從灰色的廢墟之中,找到對應的灰色酒罐,放到這些比丘尼石雕的手中。
酒罐雖然又小又隱蔽,好在廢墟也不大,隻要肯多彎腰,肯多狗爬,肯多扒拉,找全這些酒罐也並不難。找東西的專注之念力,她還是有一些的。
對她來說,比較難的部分是抑製住打開那些罐子看一看嘗一嘗的好奇心。梨汁漿、閻浮漿、酸棗漿、甘蔗漿、蕤果漿、葡萄漿、舍樓伽漿、婆樓師漿——也不知道這些酒漿的還原度如何,打開之後裡麵是空殼,還是甜甜的果汁,還是真正的美酒,還是一些惡趣味黑暗飲料?
把對應的酒罐物歸原主之後,比丘尼石雕就會動起來,虎虎生風地展現她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變廢墟為寶亭”的絕技。
被她們建起來的八角涼亭,月光一般皎白,綴著八個精巧的法鈴。她們站在不同方位,同時搖響了那些法鈴,鈴聲交織在一起,聲浪逐漸具現化成淺淡的藍色,最終凝成一口大鐘模樣,把樊穀和她的引路蝶,星光船一起吸了進去。
這個不同尋常的進門方式,讓樊穀有種不好的預感。
事實也證明,這扇“定之門”,果然是對她最大的考驗。
和她一起進來的星光船和引路蝶都消失了蹤跡,四周沒有背景,隻有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入水以來的輕微失重感也被深度失重感取代,她在這劇烈增強的失重感中暈眩了一會兒,又被身後傳來的一個熟悉聲音嚇得渾身一激靈,以嗆水的方式,被動恢複了神智。
——這可不能怪她,任何一個人忽然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背後叫自己,都會被嚇到的吧。
但是,那聲音說得越多,她的驚嚇感就越少。
取而代之的,是她無比熟悉的暴怒感。
那是……她對自己的暴怒,是她對心底另一個聲音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