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穀順勢說道:
“這個好辦,讓阿妹跟你一起學不就行了?”
葉哈哈一口拒絕:
“不行,我不想讓她吃苦。哪怕沒有好丈夫養她,我也能養她一輩子,不讓她吃一點苦。”
樊穀問葉嘻嘻:
“阿妹,你說句話啊,難道你自己不想學采藥嗎?我師傅可不隨便收徒,這麼好的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
葉嘻嘻點點頭:
“我當然想,可是,我乜要是不讓,我也不能讓她傷心啊。”
樊穀隻好使出殺手鐧。
她對葉哈哈說道:
“我總聽彆人說,我乜很能乾。可她就是因為太能乾了,什麼都要乾,早早地操勞過度而去世。”
“她去世的時候,我還很小。”
“乜楞,如果你不相信世上有神仙,為什麼會覺得,自己能像神仙一樣,一直屹立不倒,照顧阿妹一輩子?如果有一天你也像我乜一樣,忙著忙著就倒下了,留下沒有一技之長的阿妹,她要怎麼辦呢?”
葉哈哈一愣,隨後心虛地怒吼道:“你胡說!我身體好得很!”
樊穀追問道:
“那這些年,你就沒有病痛,沒有失眠,沒有脫發?”
葉哈哈依然嘴硬:
“有又如何,我們這種勞碌命,有點小病小痛再正常不過!就是因為我不想讓你阿妹重蹈我的覆轍,我才……”
樊穀打斷了她。
“你這不是小病小痛,你要是再不好好養生,就活不長了。不信,你自己找個大夫看看,多貴都行,我出問診費。”
葉嘻嘻聞言,焦急起來:
“乜,阿姐說的是真的嗎?我以往每次讓你去看病,你都說去過了,是不是騙我的?”
葉哈哈的心虛終於掩飾不住了,頹然道:“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接受她勒鞘的施舍。她活著的時候,總壓我一頭,她死了那麼久,但她勒鞘還是壓我勒鞘一頭……如果靠著你,我們才過上更好的日子,我怎麼睡得著,我怎麼能睡得著……”
樊穀歎了口氣:“壓製阿妹的哪裡是我,分明是你自己。要不是你什麼都不肯教她,也不讓她跟旁人學,她現在會的未必比我少。”
葉哈哈聞言,目光複雜地盯著她:“你這是真心替你阿妹考慮?最好是真的。但我還是難以相信,這麼些年,我對你並不算好,你怎麼能替我的勒鞘考慮那麼多?”
樊穀找了個她最能接受的理由。
“因為我要麵子。我想讓大家都說,我是個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的大好人。”
雖然她不僅記仇,而且一有機會一定會報仇,但是說這樣的謊,毫無壓力。
葉哈哈果然接受了,她大笑道。
“你和你乜在最討人厭的地方真的一模一樣,都是虛偽的爛好人。你乜明明被我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氣得要命,可她就是一句都不還嘴,還會反過來安慰我,哪怕實在無法忍受了,也隻是不再跟我說話了。”
“我恨死她了,她的一生那麼短暫,可是什麼機會都不給我留,一定要方方麵麵都比我光輝,一定要讓我徹徹底底被比下去……”
說著,葉哈哈抹了一把淚,聲音低落:“她倒下之後,我去看過她。我以為她都快不行了,總能說點真話,總能罵我一頓,可是她卻當著其它送終的人跟我說,對自己好一點。這下好了,我永遠也不可能比過她了。不管我做什麼,我在彆人眼裡,都遠不如她……”
樊穀有些震驚。
這葉限後媽和她親媽的羈絆還真是複雜微妙。
相比之下,葉限爹的存在感就弱多了,甚至像是為了渲染葉限後媽對葉限親媽的執念而存在的。
她一邊腦補同人文,一邊問葉哈哈:“那你現在,願意讓我當這個大好人嗎?我保證,你們不會吃虧。”
葉哈哈肅然道:
“也不是不行,但有個前提,你師傅必須是大富豪,不會為了錢壓榨我們。”
樊穀不明白她對有錢人這麼強的濾鏡哪來的,壓榨民工的大資本家還少嗎?還是說她依然放不下麵子,又找了個借口拒絕她?
但她忍著反駁她的衝動,笑著說道:“這個簡單,我現在就去找她要些金子回來給你看。”
片刻之後,樊穀果然帶著一大盆金子回來了。當然了,這不是找素女要的,是找神魚。
看見那些金子,葉哈哈的臉色一下子紅潤了不少,兩眼放光,下意識地就要去摸。
樊穀攔著她,追問:“怎麼樣,現在你願意跟我一起拜師了嗎?帶上阿妹一起?”
葉哈哈又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咬咬牙,點了頭:“那行,我先跟你去會會你那個師傅……如果真的沒問題,我再帶你阿妹一起拜師。”
樊穀皺眉道:“我師傅沒那麼多時間。乜楞,你要實在不願意,也不用勉強。要不,我自己去拜師,你自己教阿妹采藥吧,能教幾年,教到什麼程度,就看你自己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葉哈哈急忙攔住了她。
“好好好,我們跟你一起去看看情況還不行嗎?”
樊穀轉頭說道:
“你如果真的要去,得把所有錢都帶上。”
葉哈哈又開始懷疑了。
“怎麼還要帶錢?”
廢話,當然是加盟費啊。
昨晚備戰的時候,她無意間聽素女的一些手下提起,她們團隊其實挺缺錢的。但素女不喜歡麻煩彆人,又不擅長社交,拉讚助這事……她自己做不來。
既然她想投靠素女,那幫她拉點讚助也無可厚非嘛。再說了,這後媽欠葉限精神損失費的事她還沒忘呢。
她早打聽過了,這後媽雖然過得簡樸,但這些年也沒少攢錢。
她理直氣壯地說道:
“哪有隨便白收徒的名師?你見過哪個名師不是要麼收高價,要麼開出苛刻的考驗條件,來挑徒弟的?要是你們空著手去,我師傅就喜笑顏開地把你們收了,傳出去,這大師的尊嚴往哪兒放?”
“反正,我已經通過考驗了。至於你們,要麼給錢,要麼吃苦,一個都不想選,就彆拜師了!”
葉哈哈自己能吃苦,但她不想讓女兒吃苦,猶豫片刻,還是答應帶上所有身家,跟著她走。
不過,葉哈哈實在怕被坑,還是叫了幾個“靠得住的人”,護送她和葉嘻嘻。
樊穀一看那幾個“靠得住的人”看金子的眼神,就知道,他們肯定靠不住。
但她有那麼多神器,還有神魚,根本不怕這幾個小NPC。
走到半路,當他們露出真麵目,想把她們打暈了劫財時,她讓神魚給他們表演了一下“誰見誰笑”的草裙舞,他們立刻倒地狂笑,邊笑邊抽,跟發癲一樣。
葉哈哈驚異地看著跳舞的魚人和狂笑的青年,半天合不攏嘴:“……這是怎麼回事?!”
樊穀懶得解釋那麼多:
“哦,這是我師傅送我的一個偶人,外形和功能都十分奇特,我覺得趕路無聊,就放她出來跳個舞。”
葉嘻嘻好奇地問:
“她還有什麼奇特功能?”
樊穀一本正經地說道:
“她裝了飛行器,騎上就能飛。你想試試嗎?”
葉嘻嘻開心地拍手道:
“好啊!聽起來很好玩!阿姐你知道嗎?我聽說我們族曾經出過一個山歌高手,叫劉三姐,當邪惡的財主想逼她成婚時,她騎著魚,唱著歌就飛走了,太瀟灑了!自從知道這個傳說,我就一直想騎魚飛行!”
樊穀知道這個傳說。
她還一直覺得,“願君光明如太陽,放妾騎魚撇波去”這句詩,化用的不像是“琴高乘鯉”的典故,更像是“劉三姐騎魚”的典故。
樊穀笑著說道:
“既然你那麼期待,那就快試試吧。”
說著,她呼喚神魚:
“小紅啊,切換到載人飛行模式,把我阿妹載上。”
一夜之間,她就習慣跟著素女這麼稱呼神魚了。還挺親切的。
葉哈哈還沒來得及阻止,葉嘻嘻就興奮地騎到了魚身上。她不放心,當然是跟著她一起騎,坐在她身後護著她,防止她出事。
至於樊穀,她沒有騎,她昨晚跟著練兵時,早就趁機體驗過了,一個人駕駛神魚飛了個爽,現在沒必要跟兩個人擠。
但是眼看素女給的等待時間也差不多了,她換上了提速神器——翠衣金鞋。
昨晚她才聽素女揭曉,這套裝備原來是南海匠神所製,不慎流落人間,被濁氣蒙蔽,失了靈能。但她被素女淨化後,恢複了力量,能自如地根據穿著人的體量伸縮,上天變鳥,入水變魚,來去如風,她很滿意。
不過,為了不嚇到葉哈哈這個無神論者,她隻是在地上跟著跑,沒有淩空。
可是跑著跑著,她身後開始跟了越來越多人,嘰嘰喳喳的。
“葉限,葉限,你跑那麼急,還帶著那麼多錢,這是要去哪啊?不會是要離開這裡吧?你不能就這麼走了啊!你答應過幫我們家修牆的,你還沒修呢!”
“葉限,你不能就這麼走了啊!你上次答應要幫我繡的衣服,還沒繡好呢!我就是相信你才沒找彆人的,這洞節就要開始了,要是沒一身拿得出手的新衣服,我怎麼好意思參加?你可不能讓我失望啊!”
“葉限,你不是答應要見見我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那個誰嗎?他呀雖然年級大了點,還有三個孩子,可是有錢,又會疼人,實在是良配啊!……我已經收了介紹費了,你不能讓我難做啊!”
“葉限,你怎麼就這麼走了?我還等著你嫁給我,幫我生一堆孩子呢……難道你不喜歡我嗎?這怎麼可能,明明每次見到我你都會笑,還會避開我……雖然彆人都說你看不上我,但我不信,你一定隻是害羞對吧?像你這麼脫俗的勒鞘,一定能看到我的內涵對吧?”
……
她越聽越煩,索性朝那些NPC撒了一把素女給的麻醉粉,把那些人困在原地。
她扇天帝的時候,手上也沾了這個,這東西沒有味道,很不引人警惕,但是沾上就會讓普通人好一陣子沒法動彈,連神仙的速度都會變慢。天帝會輸給她們,跟他正處於虛弱期有關,這麻醉粉也功不可沒。畢竟他出招動作越慢,留給她們的反應時間和勝算就越大。
跑到與素女約定的水塘時,樊穀雖然覺得有些累,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她本來還有些擔心葉哈哈要繼續質疑素女,沒想到她見到素女第一眼,就眼睛一亮,說道:“這通身氣度,一看就是世外高人!”
素女淡淡地說道:
“你們真的決定拜我為師?那可是要閉關修煉數載的,寂寞清苦。”
葉哈哈擺手道:“哪有學藝不辛苦的,隻要能學到真東西,多苦我們都認。”
……
樊穀的心情有點複雜。
這人在她麵前跟在素女麵前完全兩副麵孔。
也不知道是她看她太不順眼了,還是素女的大神光環太強,直接把她迷暈了。
葉嘻嘻改口更快,恭敬地對素女說道:“敢問師傅,我們要去哪裡修煉呢?”
她眼中充滿期待。
素女指了指水塘:“海裡。”
葉哈哈和葉嘻嘻兩臉疑惑。
素女問樊穀:“怎麼,你沒跟她們解釋清楚?”
樊穀不是沒想著提前解釋,但是這裡頭的門道實在太難解釋了。
一個天神跟一群水神合夥弄死了另一個天神,現在要隱居水府,一麵籌劃著繼續弄死那個天神的餘黨,一麵繼續采藥煉藥,救死扶傷。
這前因後果有點複雜。
她昨晚自己聽魚們絮絮叨叨了好久才把素女的經曆拚湊起來,又怎麼能三言兩語就跟那母女倆說清。
何況葉哈哈還是個無神論者。
“隱居水府”這話一說,她不就更覺得素女是騙子了?
還有“村裡魚塘可以連接大海”這種玄幻的細節……說出來她更不會信了。
現在,樊穀也怕說了實話會嚇跑好不容易勸來的葉哈哈。
於是,她繼續往現實主義的方向找補:“我師傅的意思是,她要帶我們去一個有水塘的地方,叫海裡。”
素女看上去也懶得解釋,順著她說:“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葉哈哈問道:“那……那地方遠嗎?我們要怎麼過去呢?”
樊穀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們要閉上眼,讓那個紅魚飛行器傳送。”
素女繼續順著她說:
“閉上眼,很快就到了。”
一直跟著的烏鴉,見到這個結局,欣慰地說道:“這樣再好不過了。我可以安心回到地府當差了。”
樊穀有些驚訝:“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烏鴉說:“不了,我答應了冥神,等人間的牽掛了了,就回去當差,總要守信。再說,冥府跟水府時有來往,我們還有機會再見。”
樊穀點點頭。
“那就改日再見……你保重。”
她其實有很多煽情的告彆語,但忽然又覺得,這種時候,少即是多。
葉哈哈問道:
“剛才是誰在說話?我怎麼好像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樊穀回道:
“沒有,你聽錯了。”
好不容易說服她過來,要是讓她以為撞鬼了,又嚇跑了,那可不行。
她不想冒這個險。
葉哈哈不信,睜開眼一看,果然沒有旁人。
她又悻悻然閉上了眼。
就這樣,迎著燦爛的陽光,素女輕撫琴弦,在小小魚塘中,分開水花,開出一條通往廣闊海洋的通道。
五彩斑斕的魚兒們,在水道兩旁列隊歡迎。
明鏡一般的潭底,水晶宮的輪廓若隱若現,像一個遺世獨立,不染塵埃的夢。
白衣神女率先飛入了這碧水之中,緊接著,一隻快樂的大紅鯉魚,搖頭擺尾地載著兩個滿臉期待的人,也隱入其間。
最後,一個翠衣金鞋的女子,也帶著燦爛的微笑,化身為一隻大魚,投入這個不為人知的水中仙境。
在所有水花落下,潭麵重新平息之前,翻飛的白浪,在耀眼的天光中,化出一道大大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