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宇慈認為彩禮製度這種萬惡的物化女性製度就該廢除,而且還要立法禁止,誰敢賣女兒換錢,就要重判,最好判個死立執。
“有多少女人的人生就是被彩禮毀掉的!家長隨便把她賣給出了最高價的人,也不管那人什麼德行,哪怕導致她間接被丈夫虐待致死,也判不了幾年!男人談婚時嫌彩禮貴就惱羞成怒把女友弄死的事也不少啊!媒體天天說彩禮製度受害者是男人,根本就是胡扯,男人沒有老婆又不會死,為彩禮受傷喪命的明明都是女人!”
“就該強行取消彩禮製度,讓那些惡心的男人看看,他們沒人要可不是因為沒錢,而是因為他們除了過分的自信以外什麼都沒有!單純倡導是不行的,還得附加一條舉報有獎!”
陳賢女卻認為這種製度在事實層麵是無法根除的,而且它也有存在的價值。
“龔老師,你彆激動啊。又不是哪個女的都像你一樣,一出生就衣食無憂,備受重視,有那麼多選擇權。很多女人都現在都因為性彆,哪怕比她們的兄弟優秀再多,也得不到財產繼承權,得不到家人多少投資……”
“我們國家就顧著催生,也優化母親的經濟保障,生育補貼營養補貼之類的統統沒有,要是連彩禮都沒有了,她們本就不多的人生保障不就又少一個嗎?”
“而且,彩禮其實也是檢驗真心的重要標準啊,假裝關心一個人太簡單了,願意把辛苦賺來的錢奉上才叫誠意……這一條應該適用於所有類型的婚姻吧。”
龔宇慈反駁道:
“沒錯,女人的人生保障很少,可是,正因如此,才更有團結爭取更多權利更多保障的必要。多少女人是因為把逆襲的希望寄托在婚姻,在彩禮之上,有意無意地削弱了為自己爭奪其它權利的動機?”
“女人學習不好沒關係,工作不行沒關係,隻要能找到個有錢的冤大頭嫁了就好了,現在依然有許多女人自己都這麼想,很大程度上不就是因為被那些所謂的“高額彩禮”迷惑了嗎?看到跟自己差不多的人通過某件看起來不難的事得到了許多錢,所以也想去做那件事,這是人之常情,有多少人有那麼長遠的目光,會去評估背後的各種風險?所以就產生了無數想賭博發財卻虧得血本無歸的倒黴蛋。”
“女人們要是下意識地總覺得當菟絲花就是最好最輕鬆的選擇,是永遠無法團結起來為自己爭取更重要的利益的。要讓這種劇毒的想法儘可能減少,光靠教育是不夠的,還得把‘跟男人結婚能賺大錢’這種奢望用最直觀的方式毀滅才行。倡導性的律令總是不如懲罰性的律令有效。”
陳賢女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
“但是,也有很多人是發自內心地想通過這種形式,更鄭重地表達自己的愛意,也可以增加婚姻的儀式感,難道這樣也錯了嗎?還有很多人的彩禮,是老一輩出資,表示對新家庭的祝福和支持,這樣的心意,也不該被否定吧?”
龔宇慈繼續反駁:
“彩禮原本就是男人用來迷惑女人的工具,看似是男人付出,其實是男人用錢買斷了更有價值的權利。因為那點蠅頭小利,女人們放棄原本捏在手裡的冠姓權和繼承權,已經幾千年了,是時候覺醒了。彩禮能提供的嗬護,平均到每個收彩禮的女人頭上,能有多少?女人因此失去的,比它貴得多。更彆提還有很多彩禮直接落到了女方的吸血鬼母父身上,還有些戀愛腦自己拚命賺自己的彩禮給男朋友,或者拿到了彩禮之後一分不少地給夫家。”
“隻要彩禮製度一日不死,女人是性資源,是賺錢工具的想法就會一直橫行。為了那點錢被推進婚姻裡的女人,實際能拿到全額的沒多少,受到傷害之後,維權難度比受到嫖/客傷害的妓/女高多了,離婚也困難重重,那點錢到底能算什麼?”
“有些維護彩禮製度的人自以為在維護妻子和母親的利益,卻沒想過,彩禮製度越牢固,男人給女人貼上的米蟲標簽也會越牢固,社會大眾也會越發理所當然地認為,既然男人付了款,那麼女人和她的孩子,理所當然就是男人的私產。比起這種印象帶來的傷害,那點彩禮錢算什麼?”
陳賢女歎了口氣:
“可是,就算法律上廢除了彩禮這種東西,大部分已婚女人還是會自願出讓冠姓權,還是會把孩子的第一支配權讓給父親,那豈不是賠得更多。與其這樣,還不如強製規定彩禮付不到一定份額的男人沒資格結婚呢……不,大力發展孤雌生育或者雙雌生育才是最重要的。”
龔宇慈也跟著歎氣:
“誰說不是呢,想要親生孩子的女人未必都喜歡男人,甚至還有些十分厭惡男人,可是為了有個親生的孩子,卻必須依靠男人的幫助。目前為止關於孤雌生育或者雙雌生育的研究都因為種種原因被叫停,無法深入,不知多久,那些被刻意忽視的少數群體才能實現無男生育的夢想。要是人類的孩子能像神話裡那樣,從樹上長出來,從思想中生出來,就好了。”
陳賢女神色凝重:
“話說回來,就算不是異性間的婚姻,就算是領養的孩子,如果隻有一個,跟誰姓也是個麻煩問題啊。如果兩個人姓氏不同,孩子跟誰姓好像都對另一個不公平。”
龔宇慈說道:
“那就領養兩個,分彆跟兩個人姓嘛!還能給孩子找個伴兒。”
陳賢女搖了搖頭:
“我覺得養孩子,一個就夠了。人總有偏好,多胎家庭的家長們,再怎麼說著一碗水端平,實際上肯定會有偏心的。還是把所有愛都給一個孩子比較好。”
“同性間的婚姻又沒什麼性彆利益之爭,其實孩子跟誰姓都可以。不過,如果在協商不通的情況下,有一方願意為家庭付出更多,也願意給高額彩禮給對方,孩子理所當然地應該跟她姓吧?這種情況下,彩禮的存在,不就很有必要了嗎?”
龔宇慈沉思一會兒,說道:“有道理。”
……
她們對話的整個過程,樊穀一直在觀察陳梓善。
當她發現陳梓善在龔宇慈說話的時候不笑,隻有在陳賢女說話到時候笑,感到大事不妙。
當她發現龔宇慈最終在一個奇怪的節點認同了陳賢女,而且陳梓善這時笑得格外燦爛,她覺得大事超級不妙。
這裡的“龔宇慈”說的那些話分明是她樊穀的想法。
陳梓善安排“陳賢女”把“龔宇慈”的想法改變了,陳梓善自己還對這個結果特彆高興的樣子,那不就代表這裡的“陳賢女”說的都是她自己的想法嗎?
那不就代表陳梓善希望她改變自己的想法,認同她的想法嗎?
……不,其實這些都沒什麼,每個人內心多少都會有“世界都圍著我轉,大家都按我那樣思考就好了”這種欲望。
問題是現在種種證據都暗示著,陳梓善之所以要改變她的想法,削弱她對彩禮製度的厭惡感,是為了讓她能欣然接受她給的彩禮。
——就是折算成現錢至少五百萬的一萬顆鮫人淚。
……事情怎會如此狗血。
她這種視婚姻如洪水猛獸,對養孩子更是沒有絲毫興趣的人,竟然會以這種奇異的方式,被“彩禮”困擾。
她更沒想到,她以為的“兩人三觀高度契合”,其實是陳梓善有意地在附和她。
現在仔細想想,無論是彩禮的存廢議題,還是彆的議題,基本上都是她負責瘋狂輸出,陳梓善負責說“對”“沒錯”“我也這麼覺得”。她還多次感歎,能夠遇到這麼誌同道合的朋友,真是天大的福氣。
可是她隻是在陳梓善的精神世界待了這麼點時間,就聽到這麼多不同想法,陳梓善為了附和她而隱瞞的真實想法,還有多少呢?
曾經以為很了解的人,一下子就變得陌生了。
雖然心裡慌亂的程度增加了,但迎著陳梓善的目光,樊穀還是努力表現得鎮定。
她快速地在腦子裡分析陳梓善關於愛,關於家的價值觀的來源,認真地複盤這裡的角色特點,又有了新的思路。
為了驗證這個思路,她一邊不斷地給陳梓善夾菜,一邊快速跟她說話。
“你不是喜歡吃蝦嗎?剛才做飯辛苦了,吃幾條大的……醬油都給你沾好了……哎呀,這麼多大蝦,剝起來是不是很麻煩?哦哦,你習慣了……”
“這個生蠔看著就很新鮮,我給你擠了檸檬汁,你嘗嘗……你剛才沒準備檸檬汁?你一定是記錯了,你肯定準備了,我親眼看著呢。要不就是我記錯了,是賢女阿姨幫忙準備的……你說不可能?你怎麼這麼肯定?忙的時候總是很容易記岔嘛。”
“剛才說了那麼久話你一定渴了,我給你盛碗魚湯……誒你坐下,不用伸手來接。不好意思?整桌菜都是你做的,你喝第一碗湯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妹每次開飯都搶著動筷子,把我買的薯片一個人吃光了都沒有不好意思……”
“魚腦和魚尾的肉,每次我媽都優先夾給我,如果我妹說她偏心,她就會勸她關愛發育不良兒童……我感覺心情很複雜……我說這些乾嘛,你快吃吧,這些都是活肉,是魚身上最好的部分,反正有好幾條魚,你就算自己吃一整條也不算什麼,吃這點活肉就更沒什麼了……”
“這個味道……是姬鬆茸啊,我說怎麼之前看著它這麼眼熟。早點認出來的話,我就向你點一份姬鬆茸燜飯了,感覺這樣比燉湯香呢……嗯,我在家確實不怎麼做飯,之所以會知道這個,是因為我媽知道我喜歡吃菌,所以經常變著法子做菌……”
“這個豆腐好嫩好香啊,比老何做的強多了……這還叫一般?你也太謙虛了。老何隨便做個普普通通的煎豆腐都能把自己誇上天……”
“似乎好久沒跟你一起吃飯了,感覺真好。彆的不說,吃飯這種事果然還是得人多才更香……其實我有想過,以後想法改變,經濟又允許的話,說不定會領養兩個孩子回來,至少吃飯的時候更香……一個就好?在我有妹妹之前我也是這樣的想法,但是後來漸漸覺得,女孩還是有個姐妹一起長大比較好……”
“把所有愛都傾注到一個孩子身上,聽起來很好,但仔細想想,不是很危險嗎?不管多可愛的小孩,都是不可控的人類,越愛就會越期待,越期待就越有可能不自覺地給她施壓,一旦期待落空,就會極度失望……把愛攤開來才能降低這種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