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兩個人的房間裡,林書璞深吸好幾口氣,終於走到羅恕身邊,手指緊捏著劇本邊沿,生硬地叫了一聲:“羅先生。”
羅恕原本懶翹著二郎腿拿著手機在發消息,聽到她的聲音後指尖頓住,眉心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他抬起頭,看著她。
這樣近距離地對視,林書璞更能被他輕易的一個注視蠱惑住,心底散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我是陳琪編劇的助理,”她把工作證拿出來給他看,樣子恭敬又客氣:“聽說您覺得劇本有幾個地方不太合理,請問都是哪裡呢,我記下來回去改一下。”
她把劇本攤在桌上,拿下彆在上麵的筆,筆尖摁出來,繼續扭過頭看他,等著他開口的樣子。
羅恕往後靠得更懶散了點兒,一條胳膊往扶手上一搭,神色不明地重複她剛才的三個字:“羅先生?”
他簡簡單單的一個展臂動作都好蠱。
比起九年前的他,現在的羅恕身上多了股迷人的成熟氣場,而少年感也還在,刻在他清瘦挺拔的身軀和隨意慵懶的舉手投足間。
林書璞拿不準他是什麼意思,總感覺他的語氣裡帶了兩分威脅。慌張之下一句話沒過腦直接說了出來:“難道您不姓羅嗎?”
羅恕:“……”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半晌後移開視線,側過頭覺得荒唐似的笑了聲。
林書璞看到他的喉結滾了滾。九年前,當她還是個十歲的小孩子時,她就發現他的喉結長得很好看,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現在她終於明白,那種感覺叫做“欲。”
“你覺得我姓什麼?”羅恕垂眸繼續在手機上敲字,黑色襯衫最上麵的兩顆扣子沒係,一小截鎖骨露出來。
格外性感撩人。
林書璞命令自己不要再看些有的沒的,頭低了低:“您姓羅。”
她把劇本往那邊移了移,仍是叫他:“羅先生,您是對劇本哪裡不滿意啊?”
聲音很低,越往下說越心虛。
羅恕沒再看手機,隨手往桌上一扔,手機往前滑出一小段距離後停住。他撈過劇本往後翻了幾頁,食指與中指並攏在一個地方點了點:“這場吻戲刪了,還有後麵幾場,全刪了。”
他所說的吻戲,全都是張製片指明要加的。在收到這個要求後林書璞試著掙紮了下,告訴對方這部戲前麵的部分男女主不能有除牽手和擁抱以外的親密戲,所有的親密戲都要放在最後一場,這樣劇情的衝擊力會達到最高潮,前麵所有的隱忍禁欲,都會在最後爆發出盛大的情感釋放。張製片隻聽了幾句就沒興趣再聽了,他說前麵幾集連個吻都沒有怎麼吸引現在的年輕觀眾,前麵不夠帶勁,那生活在快餐時代的觀眾早跑光了,誰還跟你這兒等著最後一場的“爆發和高潮”啊。
林書璞妥協了。
反正妥協一次跟妥協一百次沒什麼差彆。
她沒想到羅恕會讓她把這幾場在她心裡最多餘和最會破壞氣氛的吻戲刪掉,眼睛緩慢地眨了眨,小聲問:“為什麼?”
羅恕:“我不拍吻戲。”
“可是最後一場有吻戲……”
“但也分情況,”羅恕補充,話是接著他的前一句:“偶爾也可以為了藝術犧牲。”
林書璞分辨不出他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隻知道他提出的這些要求,全部都符合她最初創作劇本時的初衷。
就算他的理由是真的,也會讓她覺得,他透過改得麵目全非的劇本,都能看穿她一開始的創作意圖。
“好。”林書璞知道他對劇組的重要性,對於資方來說他是能搖錢的樹,是《冬眠》最大的一塊金字招牌,沒有人敢對他提出的意見說不。
“我會按照您的要求把這幾場吻戲刪掉。”她合上劇本:“那、沒有彆的事情我就先……”
“你吃飯了嗎?”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跟剛才的討論沒有半分聯係的話讓林書璞怔愣下來,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啊?”
“你吃飯沒有?”
他又問了一遍,這下林書璞可以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聽錯。
“沒有……”她實話實說。今天事多,她連早飯也沒來得及吃,肚子早餓了。
門外有人敲了敲,吳家偉走過來,手裡提著一份外賣。他把幾份菜品一一拿出來擺在桌上,蓋子打開。
“你點的餐。”吳家偉說話時帶了氣,好像羅恕點餐是件多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這麼油的東西你都敢點?”
羅恕抄起雙臂,整個人更舒展了些:“我多久沒碰過油腥了?”
“行行行,你吃!”吳家偉幾乎是咬牙切齒了:“上鏡要是不好看,你可彆罵我啊!”
吳家偉說完,又接了個電話轉身走了。
林書璞看著桌上的菜。油燜大蝦、宮保雞丁、土豆燉牛肉、水煮魚、魚香茄子。
每一道都很誘人,熱量也很高。
應該屬於各家演員違禁清單上的菜。
羅恕從袋子裡拿出一雙筷子,掰開,夾了塊雞肉吃了。
他隻吃了那一口,下一秒筷子放下,說:“還真挺膩。”他抬起頭,目光瞥向身邊的林書璞:“這些菜我不能吃,你替我吃了吧。”
林書璞:“……”
她有些搞不懂羅恕是怎麼了,感覺自己在做一個很混亂的夢。
“這些菜是你點的。”她說。
“我現在又不想吃了。”
羅恕說得坦然,好像是真的一時興起點了一大堆硬菜,吃了一口後覺得罪惡,為了上鏡效果及時遏製住了口腹之欲。
“你要是不吃,”他說:“我隻能倒了。”
“……”
羅恕把旁邊的椅子拉開,隨口命令:“坐。”
林書璞覺得自己被道德綁架了。
她把書包擱一邊,在羅恕身邊坐下。羅恕掰開了一雙新的一次性筷子,隨手放到她那邊的米飯碗上,而他繼續漠然無聲地看劇本。
他的動作太過自然,讓林書璞差點兒沒察覺到這個動作的詭異。
她想到了九年前,她在小鎮裡第一次遇到羅恕。
她是被曲絹帶到小鎮的。曲絹是她的母親,那時候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作者,出過幾本書,全都沒什麼水花,生活過得無比拮據,房東天天來催她交房租。在大城市實在過不下去了,她連夜收拾東西帶著林書璞回了安寧鎮。
那年林書璞十歲。
搬到安寧鎮是在父親去世不久,可父親為什麼要死,這件事曲絹從來沒有開口提過。她實在太想念父親,就問曲絹:“我爸爸呢,我的爸爸去了哪兒?他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來?”
曲絹一根根地抽著煙,聽得煩了把她拉過來,拿燃著的煙頭燙她的手臂,一邊燙一邊罵:“你爸死了!他死了!我讓你再問!”
小女孩白白嫩嫩的手臂被燙出了幾個疤,她哭起來。曲絹聽得更煩,拽著她的手把她往門外一推:“喪門星!要哭去外麵哭,彆給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