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璞無助地站在街上,聽到屋子裡傳出姥姥蒼老的聲音:“你又發什麼瘋!”
姥姥想把林書璞帶回家,曲絹不許,在門口攔著,順帶著連姥姥一起罵了起來。
林書璞捂住耳朵,沿著街道往前跑。
她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跑到了哪兒。她初來乍到,不熟悉這個小鎮,街道兩邊全是她沒見過的建築,路上全是她不認識的行人。
她不敢回家,一個人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把臉上的眼淚擦乾淨。手上被煙頭燙出了好幾個紅印子,火辣辣得疼。
她在陌生的街道從中午一直待到傍晚,天色將暗,路燈次第亮起。
小鎮不怎麼繁華,來往行人不多。兩邊的商鋪蕭索又冷清,門口站著幾個人,有大腹便便的餐廳老板、一頭黃毛的網癮少年、穿著儉省的酒吧女服務生。
每個人身上都有一股老舊的、蒼茫的氣質,是被這個小鎮滋養出來的。
隻有一個人不同。
那個人是一家汽車修理店的員工,應該是員工,他身上穿著沾滿了灰土和油汙的黑色汽修服套裝,一個下午的時間都在修理一輛看起來比這個小鎮還要陳舊的越野車。戴了白色的手套,手套上全是油汙,臉上也不小心蹭到了些。
可即使這樣,他身上都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這股氣質把他從頭到腳包裹起來,讓他跟小鎮裡那些麵目平凡的人有了最本質上的區彆。
林書璞時不時就會看他一眼。
他躺在汽車底下,拿著扳手在擰螺絲。這份工作很辛苦,他看起來年紀並不大,剛成年的樣子,可他的手法嫻熟得像個老員工。
越野車主人在旁邊跟他搭話,問這輛車到底還能不能修好。他說他隻能儘力試試。
越野車主人給他煙,他沒接。那時候是初夏時節,天氣熱起來,店裡沒空調,他額上出滿了汗,微微浸濕了額發。
一下午時間過去,他都圍繞在那輛破車旁邊。臨傍晚時還真的弄出了點兒響動,車子能發動了。
林書璞繼續看他。
即使他灰頭土臉,滿身油汙,也依舊俊朗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林書璞那年隻有十歲,但她已經知道了俊朗這個詞要怎麼用,用在什麼樣的人身上。
十八歲的少年把修理工具放在一邊,抬起胳膊隨意抹了把臉上的汗,轉身進了店裡。
再出來的時候,他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人看起來格外清爽。頭發也剛洗過,吹得半乾,額發蓬鬆地搭著,讓他看起來有股濃重的少年感。
與這個小鎮格格不入的高貴氣質更突出了。
他朝林書璞走過來,停在她身邊,開口跟她說了第一句話:“小妹妹,你怎麼不回家?”
林書璞低著頭。她在這邊坐了一整個下午,被太陽曬得都發蔫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說她不敢回家,回家以後會被媽媽打。這樣子說的話,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可憐?
她不想讓自己被同情。
“跟這兒坐一下午了。”少年屈膝在她身邊半跪下來,問:“餓不餓?”
很餓,她的肚子都叫好幾聲了。
林書璞抬起頭,如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一樣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少年朝馬路對麵的一家小餐館指了指:“那有吃的,哥哥請你去吃頓飯,你看行嗎?”
他應該是擔心自己會被當成拐賣小孩的人販子,所以保持著一個合適的距離在跟她交流,詢問她的意見。
林書璞從小在學校就被灌輸了“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走”,“不能吃陌生人給的食物”等等一係列的防拐常識,對人有戒備心。麵前的男生個子很高,年紀也步入了成年人的範疇,可是莫名地,林書璞在麵對他時,會無條件地信任他。
她跟著他去了那家小小的餐館。
是家炒河粉店,店裡人不多,基本全是這個小鎮上的居民。
沒幾分鐘,老板炒好了兩碗河粉端過來。
男生從筷筒裡抽出一雙一次性筷子,掰開,放到林書璞麵前的碗上。
林書璞中午沒吃飯,餓得不行,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男生在她對麵坐著,拿熱水先把杯子燙了下,給她倒了杯溫的遞過去。
店老板的手藝很好,河粉炒得很香。之前她沒吃過這種東西,以為全世界的河粉都是這麼好吃。後來離開小鎮,她才明白隻有這家店的河粉味道是好的。
她胃口不大,即使餓壞了也沒吃下去多少,才半碗就飽了。
男生問她:“還想不想吃彆的?”
她搖搖頭。
男生說:“那能不能告訴哥哥你家在哪兒,我把你送回去。”
林書璞還是搖頭:“我不回去。”
“為什麼?”
她臉上有了本不該屬於十歲孩子的沉默和陰鬱。男生就沒再問,他說:“可你還太小,不管怎麼樣總得回家。”
林書璞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下。她那年還是個小孩子,而她在男生的話後,無比希望自己能快點兒成為一個大人。
男生習慣性地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包煙,意識到對麵有個小孩後把煙放了回去。
視線無意間滑過她搭在桌上的兩隻手,他看到了小女孩細弱白皙的手臂上被燙出來的幾個煙疤。
男生眼中沉了沉,並沒有問什麼,隻是在良久後,他告訴她:“我就在附近住,周末的時候會來汽修店上班,你以後要是有什麼事可以來這邊找我。”
那還隻是兩個人的第一次見麵而已,他就給了她全部的善意和儘己所能的幫助。
林書璞點點頭:“好。”
“還有,”男生胳膊肘撐桌上,身體朝她傾:“小孩子在外麵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給的食物,那些東西裡不一定加了什麼。”
林書璞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低頭看桌上還剩半碗的炒河粉。
樣子有些不自知的呆萌。
男生低下頭笑了笑,其實他的外形偏冷,而笑起來時會讓人立刻想到迷人兩個字,讓林書璞看得有些呆了。
笑完重新抬起頭,看著她,說:“隻有哥哥除外。”
林書璞把他的話記在了心裡,之後的每一天都沒有忘記過。
看看時間不早,他從椅子裡起身:“走吧,哥哥送你回家。”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路上走著。林書璞側頭看了眼,他好高,那年才十八歲的年紀就躥到了一米八五,她需要把頭揚起來才能跟他對視。
她並不知道回家的路,但是記得家裡的門牌號。男生把她送到門口,征求她的意見:“哥哥幫你敲門?”
她搖搖頭,有些不情不願地走到門口。
抬起手,臨敲門前,她回過頭,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男生對著她溫和地笑了笑,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晚上,他在路燈底下無比好看的微笑。
溫柔得有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我叫羅恕。”他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