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肮臟的算計與利用是真的。
虛情假意殷靈棲受夠了。
他們想從她身上攫取利益,殷靈棲偏不想讓他們如願以償。
這婚約,就此作廢罷。
但她低估了人性的惡。
齊氏絕不會放棄這紙能為他們帶來豐厚利益的婚約,不惜一切也要促成大婚。
殷靈棲自此沒能離開方寸天地。
毒藥使她喪失了行動的能力,她成了無悲無喜的傀儡,囚禁起來等待完婚。
儀仗又行過兩條街,殷靈棲放棄掙紮,任由那些尖酸刻薄的戲謔聲灌入雙耳,她再委屈不甘,也不得不任人傾軋宰割。即便死在齊聿白手底,人們也隻會拍手稱好,說她罪有應得。
她就是世人眼中最大的惡。
可真正行凶作惡之人的罪行又有誰能昭彰於眾呢。
囚禁的日子裡,齊聿白造下的孽殷靈棲看得清清楚楚。
先皇後留給她的教引宮女慈姑拚卻一死帶著公主令信出府求救,臨彆時,侍女們哭成淚人哀求她不要冒險。
慈姑安慰道:“好姑娘,彆哭啊,再哭,姑姑也要忍不住掉淚了。我已是土埋半截的人,這輩子什麼苦的甜的都嘗過,值了。”
“你們不一樣,都是正值妙齡的姑娘家,你們往後的路還長著呢。”
慈姑最後輕輕抱住殷靈棲,看著她養大的小公主,滿眼不舍:
“公主,奴婢要走了。”
侍女泣不成聲,殷靈棲也想哭。
她想攔住慈姑,她太清楚齊聿白的手段,太清楚那人一副謙謙君子骨下深藏著怎樣狠毒的心腸,慈姑若被發現必會喪命!
可殷靈棲無能為力,她一個字也說不得,一滴淚也流不出,隻能眼睜睜看著慈姑送死……
夜間的月升起又落下,翌日一早,水潭上浮起一具屍體。
汙血染紅了滿潭水,顯然生前遭受過極其殘忍的虐待。
聽聞是公主府某個不懂事的老奴,犯了罪被拖進獄中好一頓拷打,身子骨老了,撐不住,便死了。
再有人敢通風報信,這便是下場!
公主府知情的舊人每日都在減少,至於他們歸宿如何,殷靈棲根本不敢想。
她心底難受得緊,很想大哭一場,眨了眨空洞無神的眼,乾澀的眼眶卻流不出一滴淚。
鑼鼓笙樂間交雜的不堪入耳的審判聲再度挑起她心底壓抑已久的死念。
被囚禁的日日夜夜裡殷靈棲不是沒想過尋死,每一次,每一次,她在絕望中等待那一陣洶湧的情緒平息,忍痛壓下尋死的念頭。
她不甘心,她不能這樣白白死去。
該死的另有其人。
她要求生。
又行過一道長街,殷靈棲自回憶中掙脫出來,驚覺麵上冰涼,竟是有了淚痕。
她會落淚了……
殷靈棲怔了怔,嘗試活動手足。
她想起出嫁前夜,府中僅剩的舊人蒹葭受齊聿白脅迫來為她換藥。
蒹葭捧著湯藥慢慢走向她,每走一步,淚水便落下一滴。
“這藥,公主不服,蒹葭會死。”
“公主服下了,蒹葭才有機會活。”
她在殷靈棲麵前緩緩跪下。
“盛京人儘皆知,昭懿公主嬌縱跋扈,惡名昭著。”
“可蒹葭落難時,卻隻有公主肯出手相救。
“人人高舉道德仁義,人人又置若罔聞事不關己。”
“公主啊,”她仰起臉,深深望了殷靈棲一眼,“於蒹葭而言,生死之事,不難抉擇。”
那碗藥,最終沒有喂給殷靈棲。
“蒹葭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了。”
“今夜過後,奴與公主便要陰陽兩隔了。蒹葭會死掉的,就像慈姑那樣突然死去。”
“可是,公主一定要好好活著。”
她輕輕牽起殷靈棲病弱清瘦的手:“有一事,蒹葭瞞了公主。蒹葭是蕭府的舊人,知公主與攝政王不和,恐惹公主嫌棄,才隱瞞了出身,也因此,長公子在清算公主府仆婢時查清底細,不敢擅動。”
蒹葭本名也不喚作蒹葭,是蕭雲錚知曉她將要被昭懿公主府收留,後來更改的。
她起初並不明白,殿下為何要擇此二字更名。
直至昭懿公主過世後,望著長生殿中那道夜夜供奉香燭的孤寂背影,她忽然憶起陪伴公主誦讀過的《詩經》,這才後知後覺明了……
古之寫相思未有過於蒹葭者。
蒹葭,情之所寄也。
可望,而不可得。
人之將死總有剪不斷的念想,蒹葭陪在殷靈棲身側說了一宿的話。
直至翌日吉時,擁擠的接親人潮中蒹葭依依不舍鬆開了手,低聲同她最後道彆:
“公主一定要醒過來啊……”
餘音於耳畔回響,殷靈棲濕了眼眶。
禮官的高聲唱頌停止,鳳輦穩穩落地。
皇宮已至。
殷靈棲終於能抬起自己的手,扯落眼前那抹刺眼的紅。
象征禁錮與枷鎖的喜帕自鳳冠頂飄落。
眼前倏然明朗。
明滅光影間,殷靈棲重新睜開眼。
這場噩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