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公主不見了!”
“方才落輦時分明端坐其中,活生生一個人怎會憑空消失!”
“愣著做甚麼!速去報知太後!”
儀仗隊伍方寸大亂,甚至驚動了禁軍傾巢出動搜捕皇城。
一牆之隔,殷靈棲躲在宮苑角落裡揣度禁軍巡邏方位,當機立斷朝另一個方向奔逃。
齊太後已露出真正麵目,她隻想促成這樁婚約,根本不會為殷靈棲考慮。偌大的皇宮唯有新登基的皇兄能幫她,若是新君知曉齊聿白為了成婚不擇手段囚禁了皇妹,興許會為她做主。
依禮製,這個時辰新帝應當在正殿祭祖。
殷靈棲躲避追兵一路坎坷,好不容易辨清路線逃至大殿外,卻在殿前意外撞見齊太後的儀仗。
她慌忙閃身避至門後。
“皇帝龍體抱恙,今居於行宮休養,大婚祭祖這一項,便由哀家代他。”
唯一能為她做主的皇兄竟然不在宮中!
最後一絲希望滅了,殷靈棲身子一軟,幾乎站不穩。
齊太後進了一柱香,闔目合掌:“祖宗在上,先皇之幺女昭懿出降齊國公府。禮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詩詠宜家,敦百年之靜好【1】。望祖宗庇佑……”
殿外忽而喧囂聲起,打斷了齊太後的祭拜。
齊太後皺眉不悅,方欲嗬斥,卻見身著婚服的齊聿白匆匆入殿。
“姑母,公主不見了。”
齊太後愕然抬頭:“昭懿不見了?她不是被你……”
她險些失言,頓了頓,焦急斥道:“禁軍呢,派他們去找!哀家不信活生生一個人會憑空消失!”
“傳哀家懿旨,能者重賞,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公主帶回。”
她攥住齊聿白的手,語重心長:“找到她,抓回來。無論如何,隻有完成這場婚儀,你才能順理成章得到昭懿所繼承的一切。”
“姑母,”齊聿白看著她,壓低了聲音,“為保萬無一失,侄兒特意命人加了一劑藥,公主僅憑自身之力逃脫的可能微乎其微。”
“你的意思是……”齊太後若有所思。
“若真是驚動了那處,既來之,不若趁機將其一網打儘。”
齊聿白眼底陰沉如水,話鋒驀地一轉,轉身朝宮殿後厲聲喝道:“何人躲在門後!”
在他出聲那刻,一抹灼紅身影瞬間飄遠,逐漸從餘光中消失不見。
“公主……”齊聿白眼底閃過狠戾之色,回過神,號令道:
“追!”
披堅執銳的禁軍霎時一擁而上,朝既定方向兵分多路包抄圍堵。
殷靈棲沒命般不管不顧跑著,遇門則入,逢路便逃,根本來不及辨認生路。剛恢複行動能力的腿腳本就虛弱,她又驚懼交加,越跑越無力,僅靠強烈的求生意誌吊著遊絲般脆弱的一線氣息咬牙堅持。
諳練嚴密的禁軍包圍圈正在飛速縮小,隻待將獵物逼入窮途末路。
滿頭珠翠碰撞著碎聲作響,同殷靈棲搖搖欲墜的身影一般愈來愈淩亂。
她來不及止步,踉蹌著轉角迎麵撞上宮牆。
無路可逃了……
殷靈棲背靠高牆,虛弱地喘息著,裡衣被汗打浸濕透。
眼看著禁軍黑壓壓的一片逐漸逼近的陣仗,殷靈棲心底騰起的絕望若滔天巨浪,快要將她吞噬。
“公主!”
有人喚她。
殷靈棲循聲望去,數名身著紫衣的蒙麵女子飛簷走壁朝她奔來。
她們當中有人邊奔行邊張弓搭箭,箭雨齊發,暫時拖延住禁軍腳步。
“我等留下阻擋,為公主換得逃生時間。”
“你們快帶公主走!”
人數式微,她們遠不敵數萬名訓練有素的禁軍,留下便注定一死。
“鉤吻……”為首之人拽起殷靈棲躍至高牆上,回首深深看了一眼那持弓女子。
“保重!”鉤吻朝她笑了笑,轉身投入廝殺之中。
其餘人護送殷靈棲一路奔逃,不斷於半途止步,同圍困上來的禁軍兵戈相向。
不知不覺,殷靈棲身邊便僅剩一人了。
“你是何人,為何要犧牲自己來救我。”殷靈棲緊隨她腳步,突然發問。
“險境之中知道的越少,越有利於公主活命。若能逃出生天,屬下自會向公主陳明一切。”紫衣女子道。
“公主可知,有何捷徑能直通皇宮西北側?”她問。
殷靈棲略一思索,道:“有,自此往西穿過坤德宮,便可自回廊亭後的石山逃脫。”
這條路徑平日裡人煙稀少,紫衣女子帶著她暢通無阻一路朝西奔去。
“快了,公主,我們就快出去了!”
她語氣輕鬆許多。
峰回路轉,驀地刀光一閃——
“公主小心!”紫衣女子拔劍一擋,兩把兵刃正麵相交,磋磨得銀光直冒,鋒利的刀刃震顫著發出嗡鳴。
“臣在此,等候公主多時了。”
“齊聿白!”殷靈棲心底一驚。
齊聿白自山石後負手踱步而出。
“臣千算萬算也不曾料到公主竟已蘇醒,看來是那藥出了紕漏。”
“齊聿白,你……”
殷靈棲正欲與他斡旋,突然被紫衣女子朝另一條路猛推一把。
“公主快走!”
她執劍連斬齊聿白數名手下,為殷靈棲守住身後路。
“此處有屬下阻擋,公主你隻管放心走,出了宮就不要再回來!”
“走啊!”她在廝殺間隙吼道。
殷靈棲眼眶一熱,含淚朝她點點頭,轉身便跑。
跑著跑著,腳步卻逐漸緩了下來。
她聽見身後紫衣女子寡不敵眾傳來的痛呼聲。
“公主若再敢逃,臣定叫她生不如死。”
齊聿白神情陰鷙,緊緊盯著那道身影最後消失不見的方位。
“臣知道公主跑不遠,現下就藏身附近。臣數三個數,公主若遲來一步,臣便斷她一臂,直至砍掉頭顱。公主若忍心,隻管等著此人喪命之後,臣親自去抓回公主。”
“三。”
殷靈棲避身山石後,身體緊緊蜷縮起來,痛苦地閉上雙眼。
“二。”
視線之中不見有人現身,齊聿白冷笑兩聲,抬手一指,侍衛齊越便將刀猛地釘在紫衣女子手臂旁。
“殷靈棲,她待你可謂一片忠心,你當真如此冷血無情,要眼睜睜看著她送死麼。”
“休要妄想拿我脅迫公主!”
紫衣女子挺直腰身,麵無懼色,眼中帶著任務終了的釋然,仰麵直對刀刃,隨時準備赴死。
“齊越,落刀罷。”
飲血長刀高高揚起——
“彆傷她!”
聲音響起的一刹那,紫衣女子慌了神。
“不要回來……”她拚命搖頭。
道路中央,殷靈棲的身影終於出現。
“彆殺她,此事與她全無關係,放了她,我答應同你回去成婚。”
殷靈棲慢慢走向紫衣女子,滿目歉疚:“對不起,你我素不相識,本不該受我牽連。你的同伴皆因我而死,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你也丟了性命……”
“素不相識?”齊聿白譏笑了聲,扯下女子蒙麵黑紗,露出頸側一抹羽狀印記。
“她是照影閣左使,牽機。事到如今,公主仍不肯承認麼?”
齊聿白唇角的笑凝固了,一字一頓透著危險:“我的公主啊,究竟瞞了為夫多少事。”
“你所說之事,本宮不明白。本宮隻知,依你方才所言,現在立刻放了她!”殷靈棲寸步不讓。
“不要為難公主,她真的不知情!”牽機滿目憤慨,恨不能將眼前男子碎屍萬段。
“不知情?嗬,好一個不知情……”齊聿白眼底閃過殺意,眸光輕飄飄地瞥向心腹。
呲——
長刀橫過女子脖頸牟力一割,鮮血噴濺如瀑。
“不要!!!”
紫衣女子跪朝殷靈棲,在她破碎的目光中,含笑倒地。
“你不是答應了…答應不殺她…為何…為何出爾反爾……”
這一路殷靈棲堅持了許久,終於在這一刻,麵對紫衣女子的死亡,再也忍不住崩潰痛哭。
齊聿白微微笑著,欣賞她悲痛的模樣。
“親眼看著一個活生生人因你而死,心裡很痛苦罷?若是一個時辰以前公主乖乖的同臣完婚,便不會生出如今這些事端。”
殷靈棲在他的注視下,逐漸冷靜下來。
她雙眸浸滿淚水,悲至極點忽然笑了,笑得涼薄而決絕。
“齊聿白,你又騙我……”
她失望透頂,擲出逃亡途中紫衣女子塞給她防身用的物件。
“砰——”
一聲巨響,平地炸開白煙滾滾,濃厚的白霧四方彌漫,伸手不見五指,視線所及處全然模糊。
齊聿白一驚。
皇帝不在,他掌控了整座皇宮的守衛,殷靈棲顯然已至窮途末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掌中。
他未料到,如此境遇之下這個看似柔弱的姑娘竟還會垂死掙紮。
“追!”齊聿白徹底被她激怒。
殷靈棲奔向紫衣女子準備好的馬匹,用最後的力氣策馬朝宮門奔去。
一路膽戰心驚地逃亡,她的體力與精神已然瀕臨極限。殷靈棲抱緊馬背,身子雖然隨著急劇顛簸眼看著搖搖欲墜,她仍在強撐著這具虛弱的身體去堅持。
她想,隻要能出宮便好,溪流,叢林,草原,高山,無論去到何處,無論死在何地都可以,都可以……
她不想再回到那座冰冷的囚室了。
那裡太黑、太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