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守鶴的說辭一套附一套,兄弟倆聽得雲裡霧裡。
喬時為終於弄明白——為何祖父滿腹經綸,卻不親自教孫兒們學問?祖父似乎並不擅長蒙學之道。
倘若喬時為隻是尋常孩童,恐怕也會被祖父的話給繞進去。
喬守鶴見兄弟倆直站著不吱聲,執筆思忖片刻,道:“冬至乃是世間萬物的新起點,一切自這一日重新開始。”
兄弟倆這才一副了然地點頭。
……
到了冬至這一日,三更天搭黑忙活,灶房那頭早早忙碌起來,家家戶戶火光映夜。
一來是要準備拜冬祭祖的酒肉。
二來,冬至作為三大節之一,過節隆重,有親朋同僚間相互拜賀、互送節物的習俗,白其真要為夫君籌備一二。
天蒙蒙亮時,窗台白霜寒氣逼人,兄弟仨一一被叫醒,穿戴齊整後,一齊進祠堂祭祖。
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個時辰,天大亮,門前已備好馬車——喬仲常今日要到巡檢司當值,領人外出巡查。冬至普天同慶,大梁官員放假七日,然巡檢司掌管一方治安,愈是節日熱鬨,愈是少不了人手當值。
每逢年節,正是喬仲常最忙碌的時候。
馬車前,當喬仲常撩開車簾,發現車內滿滿當當擺著酒壇、食盒,他險些沒有落腳的地方。
“意思意思便是了,何必這般大費周章?”
白其真趁機又清點了一遍,確保無誤,才解釋道:“都說‘肥冬瘦年’,冬至大過年,官人不趁這個時候走動走動,還等過年嗎?今兒是官人上任的頭一個冬至,馬虎不得。”
又言:“再說了,山兒拜師求學一事,縣丞大人和吳教諭沒少幫襯,這感謝總是不嫌多的。”
白其真指著物件,一件一樣地叮囑道:“這幾壇是我專程叫人從東京城中山園子正店捎回來的千日春,價格公道又有些名聲在,既不寒磣,也不打充臉麵,正正好,官人晌午後得閒時,記得給縣丞大人、吳教諭送去。”
“那些食盒裡裝的,是家裡包的肉餡餛飩,有五六個口味,官人記得吩咐灶頭盯著點時辰,巳時三刻燒火下鍋,弟兄們巡街歸來便可吃上熱騰騰的餛飩。這家家戶戶熱鬨過節的,不能怠慢了底下做事的兄弟。”曉得他們個個胃口大,白其真借來了好些食盒,全給裝滿了。
白麵為皮,中裹以餡,自唐時起,冬至食餛飩、飲清酒成了傳統。
“我省得了,辛苦你了。”
“說這些作甚麼,忙完差事早些回來,彆耽誤了晚飯。”
……
送走馬車,喬家灶頭繼續忙碌。
洗淨的野薺菜切碎,拌入肉糜,攪和成餡;山裡的鮮菇切成丁,又是另一口味的餡料。
生麵粉撒入少許鹽巴,打入三倆雞蛋,麵團被吳媽揉得光滑細膩、軟硬適度,擀出來得皮又薄又筋道。
燒火棍看似胡亂地挑了挑,木柴被挑空架起,火苗轟一下竄高。鍋裡的湯底乳白香濃,咕嚕嚕地冒著熱氣,吳媽動作利索,一屜子餛飩下鍋卻不濺湯水。
待到一個個餛飩鼓著肚皮打跟鬥,撈起盛入大瓷碗中,注入濃湯,撒上一把翠生生的蔥花,頓時香氣撲鼻,勾人生津。
吳媽很是滿意自己的手藝,吆喝道:“大捏餛飩,一口一個,吃了聰明又伶俐。”
餛飩與“混沌”音近,坊間傳有“吃掉混沌,聰明開竅”的說法。
“來,時哥兒,咱們也要一口一個,往後書卷不離案頭,逢考必得案首。”
為了照顧小團子也能做到“一口一個,聰明伶俐”,吳媽專程包了一份小餛飩,小小一個,皮薄如縐紗,入口即化,肉餡軟爛鮮香——他的這份用的是魚肉糜。
喬時為眉眼彎彎,瘋狂點頭,好吃!
他得出定論,吳媽的手藝天下第一棒,吳媽也天下第一棒。
再看三哥四哥,起先還端著,顧及著吃飯的規矩,當熱氣騰騰的大瓷碗端上桌,立馬把父親平日裡要求的規矩忘到九霄雲外,一邊吃一邊數著自個碗裡有幾個味的餛飩。
用完早膳,餛飩的熱氣仿佛還在體內打轉,渾身暖烘烘,舒坦極了。
喬時為第一回感受到冬至的隆重,望著牆圍之上的一方雲天,心中感慨,尋常人家尋常日子,不必飽我以八珍玉食,不必衣我以錦服繡華,此身此地,便是人間至好處。
……
午後,北風一吹,天竟開始下起小雪,銀屑紛紛,疑似梨花落。
大堂裡,銅盆烏薪幽幽送暖。
喬老太太說了好幾回,喬見山、喬見川仍是不肯將窗戶關上,爭著將手伸出窗外,掌心朝上,感受冰屑觸手即化。
偶有幾顆雪粒鑽入堂內,撲在喬時為臉上,嗬,冰滋滋的。
喬仲常散衙歸來,脫下大氅抖落雪屑,邊搓手邊走進大堂。看著窗外的雪景,他心情頗佳,忽來興致道:“吳媽,晚膳溫上一壺酒,我與老爺子淺酌幾盞。”
“家主,我省得了。”
等再晚些時候,一家人便開始布置冬至家宴了,放下暖簾,蓋上桌布,圍坐的圓凳上也鋪了墊子,隻待酒菜上桌。
偏是這個時候,大門那頭傳來了敲門聲,先是猶猶豫豫的幾下,聲響不大,聽著似有似無,隔了幾息,才是銅環敲門的“篤篤”聲。
“來啦,來啦。”白其真從連廊繞走過去開門。
伴隨著大門打開的聲響,是白其真掩都掩不住的驚訝一聲:“姝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