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更深人靜月色濃(1 / 2)

簷下雙盞亮,席上一堂歡。

秋冬夜色深,屋內燭光似薄紗,映在笑顏上,添了幾分柔和。

今日座上,唯有一個話題,人人笑語中都帶“喬五郎”。

喬時為每背誦一小段文章,便有三哥、四哥爭著舉手,意氣呼道:“這幾句是我教五弟的。”

一番較量之後,三哥更勝一籌,教得更多。

喬仲常平日裡對喬見山、喬見川的關注度高一些,如今涉及到養子的蒙學大事,他亦不含糊,他取來兩卷蒙學書卷,翻開當中一頁問喬時為:“五郎,告訴爹爹,你可認識書頁上的字?”

喬時為搖搖頭。

三哥、四哥可沒教過他認字。

“那便是了。”喬仲常了然,分析道,“想來是五郎日日見兄長們讀書記誦,潛移默化之下,便也以記誦為樂事,像學說話一般,把兄長教的全記了下來。書若不脫口成誦,則難以思索致用,五郎有如此天賦,讀書一事算是邁出了一大步。”

他接著說道:“然,若是不通字句義理,則難辨文章真諦,隻背文章不識字義,等同於還沒理會方寸,就急著要學七尺。”

所以喬仲常與老爺子商量道:“當務之急,是要教五郎識字識義,又不能太過枯燥苦悶,免得小孩子家家失了興致……父親以為如何?”

喬時為心中暗暗大讚,這便是他想要的。

老爺子應道:“你說得在理,隻是眼下恐怕不好尋這麼一位塾師……紀夫子倒是善教經義,可時為小子年歲實在太小了些,不宜過早送到學堂。”

他再三斟酌,仍是猶豫不決:“我倒是願意一試,隻是你也曉得我的氣性,一談文章便是天南地北一通說,隻怕會糊塗了他……”

喬仲常早注意到父親今日大有不同,那樣清高自居的人,今日目光竟一直鎖在五郎身上。

修道之人的“眼緣”,是他理解不透的。

“父親既有此心,不妨一試。”喬仲常勸說道,“尋常學童才用尋常法子,五郎第一步便走得不尋常,父親的教法興許正合他的心意。再者說,眼下不過是識字識義罷了,父親從前也是教過山兒、川兒的。”

“那我便一試?”

連老太太都揶揄道:“你那心思早寫臉上了,就莫猶豫了。換了彆人,還能比你更儘心不成?”

事情就此定下。

……

更深人靜月色濃,唧唧蟲鳴透窗紗。

喬時為翹著腿躺在床上,今日家人們的句句歡喜仿佛還縈繞在耳畔。

橘子從外頭扒開窗扇,鑽了進來,大搖大擺跳上喬時為的床,熟練躺下,占了他大半張床。

“橘子,所以……我今日的選擇是對的。”

橘子甩甩尾巴,予以回應。

當科舉把“讀書”與“成功”掛上了鉤,世人心裡便失了權衡,家庭、情感、身邊的種種、世道的萬般滄桑都與讀書絲連纏繞。

“橘子,我真的需要讀書,才能重新知道自己是誰。”

多少人被世道推著往前,終究也隻能給出“姓甚名誰”這個刻版的答案。

……

此後每日,喬時為用過早膳後,便會背著娘親縫的小書袋,上祖父的院子學識字。

祖父特意為他找了一方矮桌,喬時為坐在小凳上,正好合適。

而祖父卻需要屈身彎腰。

老爺子說文解字的法子很古派,他並未圖省事而直接說出字義,而是一個個拆解筆劃、部首,給喬時為講解字的古今由來。

教的第一個字是“時”。

“時,漢隸也曾寫為‘旹’。一個‘時’可拆解為‘日’、‘止’、‘寸’三個部首,將它們組合起來,你便知曉‘時’為何義了。”

“日,便是你頭頂上的日頭,朝升暮降;止,足跡所致之處;寸,義為度量。日頭移動,足跡變化,於是便有了晝夜、四時。”

短短幾句話,喬時為仿佛看見了幾個刻錄景觀的象形符號,一步步演變成了“時”字,又漸漸演變出更多的意義。

老爺子的教學方法,喬時為很受用,聽得入神。

“時為,你可聽懂了?”喬守鶴問道,“會不會太深奧了?”

喬時為點點頭道:“聽懂了,日頭落山,一日便過去了。”

喬守鶴歡喜,喃喃自言道:“難得難得,記性與悟性比兩位兄長更甚幾分。”有此天分,他便可有的放矢了。

幾日下來,喬時為慢慢摸透祖父講授的路子——字不離史,詞不離字,像砌牆一般一層層往上,真叫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