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便是她同謝時的初見。……(1 / 2)

就此,夏日下了第一場蒙蒙的雨。

雨下了一夜,隔日清晨依然未停。那三兩顆酸澀的果子似乎帶走了少女對於溫情的最後一分期望,隨著擦乾的眼淚一同消失在雨幕裡。

盛煙如往常一般出門乘車去了學堂,隻是變得更為沉默、安靜,一路上盛映珠欲言又止,最後不由厭惡地看向屋簷不住落下的雨、斑駁了些許泥點的長裙以及身後格外安靜的盛煙。

她似乎又輕聲諷刺了些什麼,但盛煙並未聽清。

少女如往常一般穿著一身隻剩素淨的淺白襦裙,臉色蒼白如紙,一根銀簪將墨黑的長發全部挽起。她沒有再如往常一般不停做些討好的事情,隻是一步步鬆開了扣緊書籍的手指。

而若是細看,那雙素白修長的手指之間滿是細細麻麻的傷痕。

穿過長廊,走入學堂,盛煙如從前每一次一樣坐在了案幾前,即刻觸到的濕潤提醒她,凳子依舊被浸了水。她沒有什麼動作,隻是安靜地拿出帕子將桌上一些奇怪的東西擦拭掉。

做完一切,她看向自己已經不會再起疙瘩的手臂,眼眸停留了一瞬。學堂裡因為她的動作安靜了一瞬,隨後又恢複了吵鬨。

盛煙沒有再做什麼,而是翻開了昨夜哭完才看了一半的書。夫子昨天講的她並未全然聽懂,今日還要再聽得仔細些,室外的風吹著細雨,詩文同注解一同沒入她沉默的眼睛。

夫子今日來的匆匆,衣袖有被雨水染濕的痕跡,整個人不複往日的平靜。盛煙同其他的人一同抬頭,講台之上,李夫子正持著一本翻開的書,接連昨日未講完的功課。

盛煙認真地聽著,心中有一個念頭悠悠而過,像是隻有這一刻,她同這些人還算平等。

夫子姓李,是江南這一代的大儒,厲害到了何種地步盛煙不知,但從這一屋子的人從來不敢在夫子的課上放肆可見一斑。

講台上,李夫子甩了甩半濕的衣袖,背過了開始講新的一篇詩文,盛煙下意識翻頁之時,一隻被開膛破肚的血紅老鼠突然出在了她眼前。

老鼠泛紅的眼睛正對著她,血紅碎裂的屍體從她的書本上滑過,順著她的衣裙落到地上,素白的襦裙多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啊——”她不由被嚇得出聲,顫抖地隨著那一片血紅一起摔下凳子。

這一瞬間,在她同那雙老鼠血紅的眼睛的對視中,夫子的講課聲、同學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一雙雙眼睛仿佛帶著天生的審視和批判,他們望向盛煙,寂靜之中生出嗤嗤的笑意。而盛煙的正前方,那一雙眼睛絲毫不掩惡意。

盛煙愣愣看著那雙眼的主人,恍然之間明白了這幾月來所有人眼中的戲謔。難怪,原來一直不放過她的是江望啊......

可為什麼呢?

她從未得罪過江望。

那在夜間被她翻了無數遍的書本,此時就沉默地躺在一片血汙之中。學堂的寂靜之後是輕聲的笑語,和夫子恍若失明不問緣由不容辯解地一句:“擾亂課堂,給我出去罰站,雨什麼時候停了你再給我進來。”

盛煙望著江望,這幾月的一切像是走馬燈一般在她腦中倒映,從江瑩口中的‘樂子’到盛映珠日後的‘梯子’,最後定格在此刻江望眼中毫不掩飾的惡意。她不由垂眸輕輕地笑了一聲,身上的血跡如淚痕,單薄而倉皇。

她沒有再拾起那倒在血汙裡的書本,而是孤身向著外麵走去。屋簷落著雨,風偶爾吹過來一兩絲,少女紅著一雙眸,雨飄落在臉上如淚流。

這便是她同謝時的初見。

她彼時已經在屋外站了半個時辰,身上衣衫濕了半邊,狼狽地混著血和泥。而在她淚珠滾落的那一刻,一身雪衣的矜貴少年撐著十二骨的紙傘泠泠地從不遠處走來,身姿頎長,容顏如玉,在這漫天的沉默裡,淡漠而穠豔。

他該走過她,像是屋裡麵所有人一般,盛煙並不在意地想著。她沒有移開視線,安靜地望著少年身後那顆粗大的槐花樹,她似乎嗅到了些香又像是隻是雨水的味道。

直到少年停在了她身側,輕蹙起好看的眉。

她倒下去的那一刻尚未失去意識,混沌之間感覺隱隱被人扶住。昏迷前一刻,盛煙聽見了少年的聲音,清泠得恍若十二月的霜:“去尋大夫。”

*

後麵的一切恍若一個新的夢境。

她再次醒來已經是隔日,照顧了她一晚上的婢女欣喜地向外跑去。她尚茫然之際,婢女端回來一碗溫熱的白粥。

是個同她一般大的少女,穿著一身嫣紅的衣裳,喂她粥時動作並不算熟練,偶爾會不小心將勺著的粥水懟在她臉上,然後又用帕子輕柔地擦去。

盛煙沒有說話,被褥下的手捏著床單。少女說了很多,例如她叫槐花,就是春天大捧大捧算香又不太香的那種;例如這是書院的舍房,盛府那邊昨天已經派人送去了信;例如昨天發生的一切她和公子都聽說了,夫子課下已經懲罰了那個名叫江望的小子。

盛煙一口一口咽著白粥,抓著被褥的手緊了又鬆。一碗白粥下去,嘴裡麵突然被塞入一個甜絲絲的東西,她一愣,就對上了槐花笑著的臉:“是奴自己做的槐花糖,好吃嗎?”

她點頭,認真地說:“很甜。”

這一句話讓槐花喜笑顏開,待到放下碗後,她快著步子跑過去推開了房間的窗戶,明亮的光、撲鼻的清新,像是自由的一切順著槐花的身影湧進來,盛煙愣愣地看了許久。

之後她沒有再見到昨日那個對她相救的公子,黃昏時刻,槐花將她送上了一輛馬車。盛煙靜靜地看著對她招手說‘改日再見’的槐花,輕聲應下,在窗簾放下的那一刻,臉上的笑意又淡了下去。

不會再見了。

書院的事情昨日已經傳回盛府,如非意外,母親明日不會再讓她來書院了。馬車上有一冊小小的架子,上麵整齊擺放著幾本詩文,盛煙看了又看,還是沒有打開。

*

書院後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