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確定了什麼,她抬眸望向身側的謝時,重複了一遍,她說:“我叫盛煙。”
謝時將傘撐正,對於身旁人適才的猶豫和試探不置一詞。在兩個人一起踏出長廊,雨滴落在傘上撐出花時,他緩慢地應了一句:“嗯。”
盛煙因他這一句望向他,兩人視線交彙之時,他方才喚她的名字:“盛煙。”
她望著他,少年有一張冰冷而柔軟的嘴唇。
而她不曾告訴自己這是動心。
*
後來盛煙開始覺得有關世界的命題變得不一樣。
她和槐花成了很好的朋友,和玉蘇那個平日不怎麼愛講話的人也偶爾可以聊上半刻鐘,至於謝時,至於謝時......
盛煙看著正在看她功課的謝時,一時間並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她同他才過去的兩年。
他始終是她的救世主,她開始是他的朋友,兩年讓他們都成長了很多。
其實這兩年也發生了很多事情,例如盛夫人生了一場很重的病,盛映珠為了照顧盛夫人從書院退了學,再沒有時間尋盛煙的麻煩。江南的名醫都被盛府請了來,但大夫為盛夫人把了脈之後都說實在是尋不到病根還讓盛府另請高明。
江望後來私下來尋過盛煙兩次,滿嘴談著什麼情愛,在牆後偷聽被惡心壞的槐花一棍子將人直接打跑了,陰陽怪氣地去謝時麵前告狀。後來江望被恨鐵不成鋼的江父送去了西北的軍營,放言說不拿個軍功就彆回家。
江瑩在半年前回了長安,臨走之前尋到盛煙似乎想同她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江瑩有一雙清高不問世事的眼睛,但那日卻罕見地掛上了些許茫然,像是一個做錯了事但是不知如何補救的孩子。
學堂中的其他人一部分參加了科舉,有的一舉成名,但大多還是名落孫山。還有一些後來盛煙偶有了解的小姐已經到了定親的年紀,早早地回府等待相看嫁人。
書院的人已經快完整地換了一波,那個曾為難她的夫子也遠去了長安,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盛煙一直都在。
那些盛煙曾擔心的一切並沒有發生在她的身上,盛夫人病重之後,盛父納了很多很多小妾,其中一些甚至開始討好盛煙,盛父對於這樣的舉動竟也默許。盛煙將那些小妾的示好一一婉拒,偶爾會去看看昏迷的盛母。
談不上怨恨也談不上原諒,她隻是默默地當著一切的旁觀者。有一日她撞見了被小妾堵在牆角的盛映珠,心中不由有些五味雜陳,她的嫡姐再沒有從前的趾高氣昂,望向她的眼神屈辱又沉默。她望著盛映珠,在小妾嬌笑著上手的那一刻轉身離去。
謝時告訴過她,不要以德報怨。
脫開盛府曾經桎梏她的一切,她在這漫長的兩年中,終於明白了父親、母親、姐姐、江瑩、江望以及那些同窗所做的一切是惡,而謝時在一開始就同她說過,對於惡,她可以不選擇原諒。
她望著為她尋完錯已經開始看書的謝時,眼睛許久未動,這是兩年前的她如何也做不出的事情。盛煙需得承認,人在得到了縱容之後,就會變得不那麼小心翼翼。
外麵剛巧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她看著他出神。
似乎從某一個雨日起,從她遇見身前這個人開始,那些牢牢困住她的陰霾便開始或快或慢地走向消散。
她無可抑製自己放在謝時身上的目光。
該如何形容呢?
自記事起,盛煙便覺得自己很‘窮’,無關錢財。
她無父無母,唯一在身邊的祖母看向她的眼神總是帶著些複雜的忌憚。老人對她算不上差,但也遑論好。她常覺得自己隻是江南一個若無若無的鳶,就是那種牽線便被放在空中斷線便要墜入泥潭,從來都身不由己的玩意。
她會被人欺負,父親,母親,姐姐,同窗,她就如同槐花口中所言,從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軟包子。
她不知道她要怎麼辦,也不知道她能怎麼辦,即使站在很久以後她依然無法為當時的自己指引答案。她哪怕不明白孤獨,但她是孤獨和悲傷的。
這一切在謝時出現之後被打破了,他帶著槐花和玉蘇,像是光、花和雨露一起降臨她貧瘠的世界。
那個眸光永遠清冷的少年永遠將她護在身後,語氣淡漠但會和她說:“你可以跑”、“你可以不原諒”、“你可以想要”。
他給了她所有她能想到的庇護,幫她將骨子裡的那些軟一點一點給洗掉了,然後告訴她,她可以這樣那樣做,在日後漫長的生長裡,她的靈魂裡一直有他的影子。
後來盛煙擁有了很多,父親,哥哥,地位,財富,愛,恭敬,敬仰。但她望向這些時,卻隻會想起那個少年。
他似乎永遠站在她靈魂的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