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煙再次醒來時,睜開眼就看見了床邊的盛序安。
他手中拿著一卷書,半垂著眸,明顯有些困倦了,卻還是強撐著守著她醒來。微微開了一角的窗戶透出烏黑的天,盛煙遲疑了一瞬,輕聲喚道:“哥哥。”
盛序安立刻清醒了些,手背撫摸上她的額頭,見到已經退燒之後,眸中的擔憂散去些:“醒了。”
他聲音很溫柔,盛煙輕輕應了一聲:“嗯。”
外麵有人敲門:“公子,長安的消息。”
盛序安用眼神止住了盛煙想要起身的動作,將手中的書卷放下:“我去給你拿過來。”
盛煙還處於一種被巨大驚喜砸中不知如何的情緒中,聞言自然點頭,看著盛序安出門拿了一封信進來。
盛序安將信交給她,輕聲道:“小煙,你要有心理準備,長安那邊傳回的消息說,謝時將一切都忘了個乾淨。”
言外之意是,謝時也不記得你了。
盛煙接過信的手頓了一下,隨後溫柔地搖了搖頭,她臉上甚至帶了些笑意。
“沒關係的,隻要他好好的,記不記得我都沒關係。”
她認真看著信,全然沒有注意到盛序安複雜的眸光。信中寫著,王府為謝時尋了很多大夫,不乏宮中的名醫,檢查來檢查去,謝時除了手微微骨折,就隻有失去記憶的毛病。
盛煙心中一口氣放下了些,將信緊緊抱在懷中。
人就是這樣奇怪,倘若放在從前,謝時帶著槐花和玉蘇不辭而彆,一封信都不曾給她留下,她一定很生氣很生氣。
但經曆過前幾日發生的一切,如今的盛煙心中隻有慶幸。隻要謝時還活著,還好好地活在這人世間,以後無論再發生什麼,對於她而言都是上天的恩賜。
*
後來,盛煙總是會收到從長安寄回來的信。
有時三日一封,有時半月一封,有時一月一封,她通過信了解著謝時在長安的生活。半年下來,因為謝時的緣故,她同哥哥也親近了不少。
她也曾想過自己要不要去長安,但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再等等。無論當初謝時為何不辭而彆,總歸他有自己的考量。如今他失去了記憶,她去長安,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隻會給他添亂。
信中謝時的處境並不好,她唯一能想的法子,是托哥哥暗中照應一番。
*
又過了半年,毗鄰的巡撫府掛起了喪幡。
盛煙被盛序安帶著去拜訪,靈堂內,江大人沉默著一張臉,江夫人哭成了淚人。盛煙一怔,說不清心裡什麼感覺。
江望死在了建功立業的路上,那是一場敵襲,江望為了保護人質,被南蠻的彎刀削去了腦袋,屍骨無存。
盛煙上了三炷香,同盛序安一起出門時,聽見江夫人快哭斷氣的哽咽:“你為什麼這麼狠心啊為什麼一定要送望兒去軍營,如今你要的軍功有了,可望兒沒了,你賠我兒啊你賠我啊。”
盛煙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咽下去。
盛序安輕輕撫了下她的背,溫聲道:“小煙,生死有命。”
回到房間之後,盛煙無端地嘔吐起來,她吐了許久,除了酸水什麼都沒有吐出來。一旁的洛音忙上來扶住她。
一年前,盛序安回來之後,便又將洛音調回了她身邊。
盛煙接過茶水漱了漱口,用帕子將嘴角擦乾淨後,搖了搖頭:“洛音,彆告訴哥哥。”
她清楚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麼,隻是突然覺得有些惡心。洛音手背撫摸上她額頭:“小姐,有些低燒。”
盛煙應聲:“今日晚上拿一層被子悶悶,哥哥最近很忙,你彆去讓他煩心。”
洛音隻能應‘是’。
晚間,巡撫府的方向傳來和尚誦經的聲音,盛煙抄寫經書的手一怔,筆毫尖一大團墨凝住落下,瞬時就將一整麵經書毀壞了。
盛煙怔怔看著,眼中的淚就流了下來。
一年了,謝時忘記她已經一年了。他會不會同人定婚會不會愛上彆人會不會永遠都想不起她。
彼時她要如何......
這一年,她夢見過槐花,夢見過玉蘇,唯唯沒有在夢中見過謝時,就好像,連他的夢都將她忘了一般。
被子悶住她的腦袋,她一瞬間仿佛回到了之前那個棺材之中,她深吸一口氣,緩慢地,安靜地,將一切情緒都咽下去。
沒關係,隻要謝時還活著,她們總會相見的。
她用這一句話哄了自己一年多,今日也就這樣哄過去了。
那天晚上,她就做了一個夢。
夢中,槐花遞給她一塊甜甜的糖,同她交談著樹上的柿子又可以摘了。百無聊賴的玉蘇斜斜倚在門邊,聽見槐花今年要做一百個柿子時,忍不住一連翻了幾個白眼。
她被熟悉的一幕逗樂了,眼角卻垂下兩行長長的淚。
*
冥冥之中,她好像意識到,這一年多來有關謝時的一切,不過是哥哥為她編織的一場夢。
上個月,從長安寄回來的信中說道:“安清王府舉辦了秋日宴,邀人賞菊品蟹,謝時作為主人家,品完蟹後,吟了一首詩。”
盛煙從夢中驚醒,臉上滿是被被子捂出來的汗,她低聲哽咽著。
哥哥肯定不知道,謝時從來不吃螃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