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煙一瞬間怔在原地,並不知道後來自己是怎麼步到席前的。
她是否出了洋相,是否引起了不該有的注意,爹爹和哥哥是否會因為她的神色擔憂,這一切她都一概不知。
周遭一切的喧囂在那一刻全部消散,偌大的殿上她隻能看見那一人的身影。
她被洛音攙扶著坐了下來,哥哥輕聲笑著對她說著什麼,但是她聽不見意識不到也反應不過來,從始至終她隻是怔愣地望著那個雪白的身影。
絲竹聲晃蕩在大殿上,一直到首位的天子開始發話,盛煙才微微回過神。她神智稍微清醒了些,耳中卻還是嗡嗡一片,身體隨著大殿中其他人的反應機械地反應著。
盛序安發現了她的異樣,在絲竹聲重新響起之後,輕聲道:“小煙,不舒服嗎?”
盛煙搖頭,垂下眸,儘力控製住手指尖的顫抖,從洛音手中接過了斟好的果酒。像是為了壓下什麼又像是為了抑製什麼,少女緩慢地飲了一口。
盛序安沒有再問,隻是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盛煙被口腔中稍帶冰涼的甜酒刺醒了知覺,她惶然間覺得這是一場夢。
不遠處,她年少的愛人正死而複生。
她將已經空掉的酒杯放到桌上,雙手交疊,她直直地望著遠處一席雪白衣裳的青年。在衣袖的遮掩下,指甲從細白的手腕上劃過,一道血痕從指甲劃過的地方蔓延開,隨之傳來的輕微又細致的疼痛。
......不是夢。
謝時真的還活著。
少女眼眸陡然發紅,像是一粒石子從山頂下墜,曆經兩年後,終於落入山穀那片寂靜的湖。
“砰——”
“砰————”
水波隨著心臟的躍動湧起,一圈又一圈地蕩開。
“小煙,小煙.......”
盛序安溫潤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盛煙鬆開交疊的手,不再能控製住自己,眼淚大顆大顆直直從眼睛中掉落,整個人恍若剛從沉溺到窒息的湖中爬起來一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幸而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大殿的一個角落,盛煙的異常行為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盛序安沒有再問發生了什麼,隻是眼眸中劃過擔憂,抬手輕輕拍著妹妹的背。
他想他今日不該帶盛煙來宮宴的,信中已經露出了足夠的端倪,再好好謀劃一番總有一天能夠讓小煙接受謝時已經死了的事實。
可今日他陡然將小煙帶過來,大殿上安清王所在的位置並沒有謝時的身影,謊言便徹底兜不住了。他原以為已經到了時機,可如今看來,還是有些操之過急。
就在盛序安思索要不要先帶盛煙回去之際,突然看見還在流淚的少女笑了笑,眼眸中是從未有過的輕快,她明明眼睛中還在流著淚,神情卻流露出這兩年他從未見過的欣喜。
她擦乾眼淚,說出的話萬分鄭重。
“哥哥,謝謝你......”
盛序安一怔,什麼東西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際,就聽見了盛煙隨即說出口的那一句:“......原來他真的在長安。”
盛煙歡喜地望著盛序安,像是三月漫山遍野的桃花,脫開那些壓抑和憂鬱,她第一次向著盛序安展現了她曾經被謝時養成的模樣。
柔軟的,光明的,燦爛的。
她笑著撲入了盛序安的懷中,手緊緊地將人抱住。
時下民風開放,對於男女之防並不算太看重,宴席上的位置都是不分席的。盛煙的舉動,看在旁人的眼中隻以為他們兄妹是為盛大將軍的凱旋而喜悅。
不遠處,一身雪白衣袍的青年淡淡地飲著杯中的酒,從宴席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這幅模樣,隻有一瞬,在少女眼眸落淚的那一瞬,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頓了一下。
但那一瞬實在過於短暫,便是連青年自己也未察覺。
大殿上絲竹聲不斷,不斷有人上前向聖上以及盛大將軍祝賀,說來說去也就無非那些話。盛煙放開了盛序安,安靜地望向謝時所在的地方。
天子下座,一身雪衣的青年冷冷清清的,卻又和她們初見時那種冷清不太一樣。盛煙有些描述不出來區彆,隻是在滿心因為謝時還活在人世間的喜悅之外,感受到了一分疼。
大抵是心疼。
他看上去比從前清瘦了不少,卻依舊好看。
哥哥讓人從長安寄給她的信半真半假,她不想去追究哥哥用意,也隻淺淺吃下信中的一些信息。比起從旁人口中知道他這兩年發生了什麼,她更希望有一日她能從他口中聽見。
她並沒有在他身邊看見槐花和玉蘇,除開身旁伺候的四個女婢,隻有一個她不認識的侍衛。她安靜地看著他,也顧不上什麼禮數,她現在能夠乖乖地坐在這裡已經是因為這是宮宴,她不想給爹爹和哥哥添亂。
她沒有注意到身旁盛序安的眼神,或者說她注意到了其實也不太想去思索。無論哥哥是否在謝時的事情上哄騙過她,歸根到底都是為了她好。即便有那麼一兩分的私心,她亦可以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