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撥則是剛回府三日的真千金顧小小,身旁隻有一個顧府剛撥給她的小丫鬟,兩個年歲不大的姑娘擠擠挨挨的湊在一起,皆是一臉驚懼。
對麵的真千金顧小小雖也穿著錦衣,但她太過瘦弱,錦衣也顯得空蕩蕩的,發尾枯黃,麵頰乾癟,像是一截乾涸土地中生長出來的枯草,細伶伶乾巴巴的一截,縮首縮尾,委實算不得好看。
春水閣內被翻的一片淩亂,而在她們中間的長案上,似是擺著證據一般,放著一支鑲玉鳳頭金簪。
“姐姐,前些日子你說你誇我簪子好看,過了沒兩日,我的簪子便丟了,若不是我的丫鬟偶爾瞧見了你自己在房中偷戴,我都不知,是你偷了我的簪花。”
廂房中,顧婉玉聲線輕柔的開了口:“姐姐喜愛妹妹的簪花,可以與妹妹來說,妹妹自會讓給你,但姐姐偷偷拿走,實在是不該,這等小偷小摸的習慣想來是姐姐從鄉野間學來的,日後該改改才是,否則傳了出去,要丟我們顧府的臉麵的。”
顧婉玉和顧小小是全然不同的姑娘,雖然都同姓“顧”,但是顧婉玉是在顧府千嬌百寵長大的姑娘,顧小小卻是在鄉野間打滾,才剛回到顧府來的姑娘,處處謹小慎微,手掌上都是粗繭,行事畏畏縮縮,自然也沒有顧婉玉的氣度。
她們二人比起來,顧婉玉才像是真千金。
“我,我沒有!”顧小小聽見這些話時,一張枯黃的臉都被逼的漲紅,急迫的跺著腳,聲線幾乎都喊出了破音:“我沒有偷你的簪子。”
“那這簪子又是為何從你廂房中搜出來呢?”顧婉玉嬌美的麵上閃過幾分無奈,她道:“而且還有丫鬟瞧見了你在廂房中試戴一事,人證物證都在,姐姐如此行徑,真是不配為我們顧府的女兒。”
顧小小聽見此言、看見顧婉玉帶著鄙夷的麵,和周遭丫鬟婆子們厭惡嫌棄的目光,隻覺得自己迎麵被抽了兩個耳光,許多解釋的話堆積在了喉嚨口,磕磕巴巴的擠出來:“不,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顧小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今日她本來在廂房中認字讀書,她的二妹妹突然來她廂房中翻找,在妝奩中找出一根金簪來,質問她偷了金簪。
但她分明沒拿!
“姐姐還不承認?”顧婉玉蹙起纖細的眉頭來,道:“人贓並獲,姐姐還要抵賴,便隻能施家法了。”
顧婉玉話音落下後,身後便站出來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婆子,一臉凶神惡煞的看著顧小小。
那結實的臂膀,似是能一巴掌將人輪昏過去,顧小小驚懼的向後退。
顧婉玉便突然高聲道:“姐姐心虛了!不然姐姐退什麼?”
顧小小嘴笨膽小,竟是一直在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婉玉乘勝追擊,給旁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丫鬟立刻跳出來,指揮著一旁的婆子道:“將她拖拽出去!叫府中的人都瞧瞧,這從鄉間來的野丫頭偷了我們府內的東西!”
顧婉玉則端坐在原處,聲線婉轉輕細的說道:“姐姐你就認了吧,我們顧府規矩森嚴,你強撐著不講,會被打的。”
婆子們果真上前去抓顧小小。
顧小小倉惶的向後退,像是在雨中被丟在泥坑裡的小貓,瑟縮著肩膀瞪著眼,驚叫著四處亂躲,不讓婆子抓住她。
她瘦小又靈活,竟在這廂房中跑騰起來,誰都抓不到。
——
顧婉玉冷眼看著這一幕。
她纖細的指尖掐著金絲團扇,指甲都泛出白青色,一雙水杏眼死死的盯著顧小小看時,眸中的怨恨幾乎掩蓋不住。
她永遠記得顧小小回來的那一天。
她不再是顧府的大小姐,而突然變成了一個惡仆的孩子,一向慈愛的母親用落寞難過的目光看著她,甚至想將她送出府內,哥哥突然不再疼愛她,不為她說一句話,父親安慰她,卻也不會因為她和母親抗爭,隻態度並不堅定的勸說了兩句,如果母親堅持,父親真的會將她送走。
一天之內,她的所有親人都背叛她,隻因為這個醜陋粗鄙的顧小小。
她的天突然塌了,她意識到,她的所有東西都變成顧小小的了,她必須得馬上做點什麼來保全她自己!
她不要被送走,她不能失去顧家千金的身份,不能變成街上的流民!她害怕的跪在地上,向母親磕頭,哭嚎著向母親哀求,母親卻和她說,她該向顧小小哀求,該向顧小小磕頭。
那一日她太怕了,所以她丟掉了自尊,跪在地上,卑微的向這個泥腿子磕頭求饒。
她,堂堂的陸府千金,居然遭受了這等屈辱!
那個泥腿子當時說什麼來著?
顧婉玉不記得了,她隻記得她自己狼狽極了,午夜間每每想起,都讓她心中發恨,恥辱至極——她居然,要向這麼一個愚蠢的泥腿子低頭。
她也不再是顧府的二姑娘了,因為顧小小回來了,她的位置向下壓了一頭,變成了三姑娘,春水閣也變成了顧小小的,她住去了偏遠些的夏雨閣,母親與她說,她要處處讓著顧小小。
那時母親的目光沉甸甸的,讓顧婉玉不敢細看,因為顧婉玉知道,在她和顧小小之間,母親隻會選擇顧小小。
可笑,可笑!
一個在鄉間養了十幾年的野丫頭,不懂琴棋書畫,長得醜陋至極,說話都打磕巴、自己的意思都說不明白,連給她當丫鬟她都嫌手笨,就這麼個泥腿子,憑什麼搶了她的位置?
不可能的,她才是顧府的二姑娘!
她一定要將顧小小從顧府中趕出去,所以她細心籌謀了今天這一場戲。
將顧小小趕出去的第一步——讓母親討厭顧小小。
手指掐的生疼,卻抵不上她心底裡焚燒的妒火,她死死的看著婆子抓向顧小小,生怕錯過顧小小挨打的畫麵。
而就在這關鍵時刻,春水閣外傳來一陣重疊紛踏的鞋履落到木板上的腳步聲和丫鬟急急的通報:“大夫人到——”
顧婉玉匆忙自椅上站起身來,穿過人群,忙上前攔著婆子和顧小小,口中說道:“姐姐,你不要生氣,妹妹隻是來問一問姐姐,姐姐不要動怒——”
她迎上來時,顧小小本能的一推擋,顧婉玉“噗通”一聲跌在了地上。
廂房內頓時發出一陣陣驚呼,一疊聲的喚著“三姑娘”。
顧婉玉狼狽的伏在地上,一縷發絲垂落,懸在她楚楚可憐的麵上,她狼狽的抬頭,看向門口。
一道雍容華貴的身影,正逆著光,氣勢沉沉的行進廂房內。
“母親——”顧婉玉顫抖著爬起來,哽咽著從唇齒間溢出一句:“是我自己摔的,您莫要怪姐姐。”
下一刻,門外的人邁步而來,在一疊聲的“見過大夫人”的行禮聲中,模糊的金光儘掩於槅門外,一位桃李年華的美婦人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裡。
正是盛枝意。
顧婉玉見到她的母親,心口都跟著劇烈的跳動起來,她的眼眸中爍著泠泠的光,定定的望著她的母親。
很快了。
她想,母親很快便要親手將偷盜東西的顧小小懲處一通了!
她會讓母親知道,她才是配的上母親的好女兒。
——
盛枝意一行進來,目光便冷冷的落到了顧婉玉與顧小小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