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群青身體緊繃,瞬間彈坐起來,嚇得得圍在她身邊的三個人跌坐在地。
半開的包袱落在地上,細燭照著三張驚慌的麵孔。
群青白皙的臉上猶有淚痕,目光卻幽冷至極。
阿薑被這神色驚駭,一推包袱道:“我們什麼也沒做,就這些破爛誰稀罕?你日夜將這包裹放在身邊,看護得這樣緊張,攬月姐姐令我們檢查,看你是不是偷了閣子裡的東西,藏在包裹裡!”她說著,忙將信件塞回包裹中。
群青檢查自己的物件俱全,可見是剛剛翻開,一語不發地將包裹係好。
“你擺臉色給誰看?”阿孟氣不過自己居然在一個掖庭來的小宮女麵前氣弱,兩隻手奪過包裹,“我們誰沒被翻撿過,就你特殊,拿來,今日必須要翻!”
群青忽地抓住她的腕骨,反將她推個仰倒,阿孟毫無防備,後腦殼咚地撞在地上。
她呆了一瞬,爬起來推倒群青:“你敢打我!”
“我們三個,難道摁不倒一個?來呀。”阿薑也撲過來,叫若蟬一起將群青壓倒在地,“若蟬,來幫忙,否則回頭打死你!”
被壓在冰冷的地板上,群青的手像遊魚一般在數條手臂中間穿梭,抓住一條手臂一扭,生生地將若蟬推倒在阿孟身上。
兩人一起栽倒,群青已爬將起來,掐著阿薑的脖子,將她疊在了若蟬身上。燭台被撞翻,蠟燭滾下來掉在了被褥裡,兩人也顧不上吃痛,忙尖叫著撲打火苗。
阿孟還想爬起來,卻是徒勞。
她躺在淩亂的被褥間,睜大眼睛望著群青。
如利劍橫在她脖子上的,是平時關窗用的鐵杆。方才一切發生得太快,也不知什麼時候,它握在了群青手上。
群青往日並不特彆引人注意,但今夜,她身上凝聚了一股殺氣,黑暗中的雙眸,點綴在麵無表情的臉上,如鬼魅般森然。
兩息之間,群青冷靜了些。
她心知不好,沒有控製好情緒,這種屬於刺客的身手,是不該出現在一個宮女的身上的。
“你們知道,掖庭之中宮女那麼多,憑什麼是我被選出來嗎?”群青垂眼,拍拍阿孟的臉蛋,“你,到過掖庭?”
阿孟搖頭。
沒有就最好。
“身為這宮中最低賤的奴婢,掖庭裡,每個人都有很多不如意要發泄出來,受不住欺辱的,早就一頭撞死。能留下的,怎能沒幾分本事?我自幼在掖庭打架打過來的,那裡誰都知道躲遠一點,你們倒是膽大。”
想象一下那場景,阿孟登時牙關打顫。
阿薑還想還手,聽完,臉上也浮現出了幾絲恐懼,若蟬更不必說,早就悲泣起來。
“你們遵循攬月的規矩,欺到我頭上,從今日起,這規矩就改了。”群青掐住阿孟的臉,“誰若再敢犯,試試掖庭的規矩。與我道歉!”
她揚起聲調,三人頓時疊聲道歉。
群青挪開鐵杆,阿孟一陣瘋狂扭曲的咳嗽。她脖子上留下了鐵杆的鏽痕,這看起來青青紫紫,確實嚇到了其他人。
群青探過身,準備將鐵杆掛回窗邊,便見阿薑極速地爬行,迅速躺倒在了鐵杆指著的鋪位上,拉好被子,兩眼乖覺地望著群青,阿孟見狀,也直挺挺地躺在了她的旁邊。
“……”群青掂了掂,忽然覺得這鐵杆還算趁手,便放在了自己床邊。
群青一拉被子躺下了。那三人斂聲閉氣地觀察她,見她半晌沒有異動,才敢閉上眼睛。
這夜格外地安靜。
啜泣聲幽幽地響起,若蟬細微的啜泣,打破了這份安靜。
群青忍不住睜眼:“你又怎麼了?”
燈下,若蟬捧著一件袖衫:“方才……你、你將我摔在燭台上,皇後娘娘賜給給良娣的袖衫燒穿了,我縫補了五日,線用完了,明日良娣定然饒不了我。”
那件金霞色大袖衫是鄭知意最愛的常服之一,背後拿金線繡了孔雀,孔雀翎子脫線了,特地從尚服局要了一段金線,交給婢女補繡。誰都知道鄭知意對它的看重。
群青說:“拿來我看。”
若蟬心知最終的罪責肯定會歸到她一人頭上,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將衣裳遞來。
袖衫背後被燒出一道焦黑的裂縫。群青接過剩下的金線看了看,確如若蟬所說,隻剩三根,就是全用上也不夠修補。金線貴重,尚服局有定數。若再去申領,這事情便瞞不住。
何況就算是夠用,拿金線補在金霞色上,也是粗陋難看。
群青拿拇指摩挲袖衫,這袖衫薄如蟬翼,是昂貴的紗羅。她對若蟬道:“我原本不想幫你。你知道我為何不想幫你嗎?”
“因為剛才,你也對我動手了。被逼著動手,也是動手。”群青的聲音凜冽。
若蟬的頭埋得很低,低低地哽咽著。
“我可以幫軟弱的人,但從來不幫不知恩的人。”群青把金線抽出來,看她一眼,“我幫你過了這關,你如何回報我?日後灑掃,我要你幫我承擔一半。”
若蟬連忙點頭。
“我還要你永遠不背叛我,就算是被逼著也不行。”
若蟬一怔,因為難為情,臉色漲得通紅。她點頭時,拿袖不住地擦著眼淚。她愧疚,也驚慌,不知群青能如何幫她,都燒成那樣了!
“第三件事。”金線繃在群青的兩指之間。她的手指細長,拇指的的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抵在在那根金線上,輕輕一抖。
若蟬隻疑心自己看花了眼,那根細細的金線自中間一分為二,赫然變成更細的兩根。
群青將其中一根抽出,又是一抖,如戲法一般再次一分為二,手指間的兩根絲線,已是細如蠶絲。
金線的製法,是將金箔拉成極細的金絲,與數根絲線編纏在一起,做成金線。群青此舉,正是將此線拆回原狀。
她拿針將金絲挑出去,理好拆出來的九根絲線。剪掉燒焦的部分,嫻熟地穿針引線。若蟬屏住呼吸瞧了一會兒,驚異地看向群青,像是看世外之人。
群青的烏發披在肩上,側臉冷凝,剛下針時,手感還有些陌生,很快,便找回了那種如魚得水的感覺。她手下模仿著絲羅原本的紋理,密密地補上缺口。
若蟬望著袖衫,看直了眼睛,見那缺口逐漸複原,變成孔雀翎上一縷靈動的絨毛,幾不敢喘氣。
“第三件事。”群青將袖衫遞給若蟬,“日後為我消災祈福。”
“什、什麼?”若蟬愣住。
“你不是女冠嗎,應該會作法吧?”群青將那刺繡羊頭香囊放在枕上。
若蟬早已忘記問她如何看出自己的身份,見她神色認真,不似玩笑,連忙行禮:“娘子信鬼神?那、那是再好不過,此物、此物是娘子的護身符,我會用儘畢生所學,日夜發願,給娘子消災祈福!”
群青終於滿意地點點頭,躺下。
身為一個朝不保夕的細作,求神拜佛也是她保命的方式。
這香囊說是護身符,也不算錯。
香囊是阿娘所贈,裡麵裝的腰帶扣和兩根劍穗,則是她阿爺和時玉鳴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後遺物。
阿孟和阿薑豎著耳朵,安靜地聽了全程。聽到此處,阿薑再忍不了煎熬,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從枕下摸出一錠金:“青姐,我喊你一聲姐,你是有本事的,想來早晚也會知道:我和阿孟不是硬要為難你,乃是鸞儀閣的寶姝,背地裡給我們銀錢,托我們好好教訓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