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黎睡得並不安穩。
他總會在睡夢裡聽見一些聲音,有人起夜的聲音,他床頭放著的水好像被人喝了,但不是他喝的。
廁所門被開開合合,好像還有衝水的聲音,沙發也發出被人坐陷下去的聲音。
很吵,好吵。
不知道過了多久,尤黎坐起來將燈打開,他在床頭找到自己的藥袋子,在裡麵翻了翻,找到一盒艾司唑侖片。
這是一板安眠藥,含有鎮靜、抗焦慮、抗驚厥等安定成分,可以很好地緩解緊張恐懼的情緒。
“你今天吃藥了嗎?”
“你沒有吃是嗎?”
醫生的話仿佛又出現在他的耳邊。
尤黎已經分不清這是他心裡想的還是他的幻聽了,他手指有些顫,拆了一片安眠藥下來,靜靜握在手心裡看著。
他反反複複地問自己,在心裡問自己。
他真的要吃嗎?
他真的病了嗎?
尤黎攥著那枚藥片,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就這麼坐在床上,近乎一夜沒睡。
等他回過神時,天已經不知道亮了多久了,那枚藥片早就被體溫融化,乾涸在他手心裡。
護士在敲病房的門,喊病人們起床。
尤黎推著輪椅,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的手洗乾淨,他倒映在鏡子裡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
眼眶有些泛紅,眼白處似乎還有些紅血色,黑眸有些恍惚,麵色跟唇色都猶如紙白。
一夜的失眠,精神衰弱下,肉眼可見的憔悴和脆弱。
尤黎洗漱完,就坐在輪椅上,照著透過欄杆的溫暖日光,慢慢側著臉睡著了。
他開始恐懼黑夜,隻有白天能帶給他一些安全感。
沒有睡多久,又被護士叫醒。
“13號?13號?你怎麼在這睡著了,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需要我帶你去找你的主治醫生看看嗎?”
尤黎眨了好幾下眼睛,眼瞼掙紮地顫動著,才從濃濃的困意中醒來,他猶豫了下,仰臉詢問,“……我可以先去吃早飯嗎?”
“我好餓,身體好冷,想吃點熱的東西。”少年的聲音很低很輕,“護士姐姐,我好難受,好不舒服。”
帶著很細微的哭腔。
很困,很想睡覺,又不敢陷入深眠,像驚弓之鳥,杯弓蛇影地時刻警惕周圍的環境,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受到不小的驚嚇。
“一杯牛奶就好了,我隻要一杯熱牛奶就好了。”尤黎的語氣很細微,很輕很小聲地提著不過分的要求。
他還是喝上了這杯熱牛奶,隻不過是在醫生的診療室裡,護士看他的精神狀態明顯不正常,連忙把他帶了過來。
醫生給他衝泡了這一杯熱牛奶,放到他的手心裡,“你的臉色很差勁,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奶粉衝泡的牛奶跟純牛奶不同,是帶著輕微的甜味的,尤黎雙手捧著那個杯子,默不作聲地抿著。
他不說話,醫生也就這麼陪著他。
溫暖滾燙的液體從尤黎的嘴裡一路流進他的胃裡,把他在黑夜裡坐了一晚上的冷意都驅散了,僵硬的四肢似乎也從冰涼變得回溫。
尤黎安安靜靜地喝完了一整杯熱牛奶。
醫生準備接過他手裡的空杯子,“好些了嗎?”
尤黎突然就哭了,他抓著還殘留著餘溫,格外溫暖的空杯子,整個人佝僂下來,彎曲著腰,抓著醫生遞過來的手臂,“……醫生,我好難受。”
少年抖動的肩膀單薄,蜷縮在一起的動作讓他顯得格外脆弱,不堪一擊。
他把臉埋在醫生的掌心裡,眼瞼都被淚水糊成一片,“求求你,求求你。”
“我不想待在這裡了,我想出院,我不想吃藥,我沒有病,我真的沒有病。”
“有人待在我的病房裡,他跟我住在一起,我好害怕,我不知道他是誰,我睡不著,我整晚都睡不著,可是我好困,我好困啊,醫生,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少年的臉深深埋了進去,被蒙住了大半,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撒落下來,又從人的指縫中溢出。
他身體也很瘦弱,哭得像剛出生的小羊羔,在獵人血腥粗糙的大掌裡拚命著掙紮,卻怎麼也抵擋不了掌心在逐漸收緊,自己在被悶窒息的慢性死亡過程。
他大口大口地拚命呼吸著,試圖自救,反抗的力道卻輕微薄弱到撼動不了一絲一毫。
“你以為他會心軟嗎?”
“這麼多次還不長記性,哭都不知道換個人哭。”
他身後有人在說話。
聲音變得比昨天年輕了一些。
“他跟著我,他跟蹤我,監視我,我看不見他,但我能聽到他,他剛剛又對我說話了,醫生,救救我,救救我。”
哭聲裡充滿了壓抑的痛苦。
醫生說,“看來我們的心理治療和藥物輔助都對你不起作用,你的症狀在一步一步慢慢加深了。”
尤黎無措地搖頭,“我沒有病,我沒有病。”
“醫院可能得對你進行物理乾預治療了,無抽搐電休克治療很適合你。”醫生語氣溫和,“彆擔心,你昨晚不是一夜沒睡嗎?”
“正好,無抽搐電休克治療需要對你進行麻醉,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尤黎驚惶地從醫生的手心裡抬起臉,“不要,不要電擊我。”他蒼白的唇因為被他咬過,洇出一抹很深的色澤,像是傷痕的印記,“我沒有病,我真的沒有病。”
醫生反問,“那你為什麼會覺得有人跟你住在一起?你的幻想症越來越嚴重了。”
尤黎喃喃自語,“他真的存在,他真的……其他人也看見了,不隻有我看見了。”
醫生針對尤黎不遵守病院守則,半夜和其他人聚集到一起的舉動十分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