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也有好消息,幾個被抓出去的太監又給放了回來。雖被打得皮開肉綻,但總算保住了命,向金娘娘磕頭回話之後,回直房養傷去了。
水妞兒開解金娘娘:“您瞧鄭寶他們還活著,就說明萬歲爺沒想重罰咱們宮裡,他老人家還是顧念和娘娘的情分的。”
金娘娘略略寬懷,但又不太高興,“那他怎麼不來瞧我?昨兒夜裡,他招誰侍寢了?”
永壽宮打聽皇上禦幸的事,已經成了慣例。離這兒不遠的彩鳳門圍房,是彤史值房,彤史記錄皇帝每夜臨幸的次數和細節。原本這是機要,斷斷不會向人泄露,但金娘娘仗著她父親的名望、自己的位份,以及萬能的銀子錢,還是可以稍許探得一二的。
底下人不用她吩咐,每天例行公事一般,趁著中晌四下無人的時候,常愛往彤史值房裡鑽。今天照例去了,探得的消息還是這樣,“萬歲爺昨兒宿在乾清宮,沒翻牌子,沒招人侍寢,彤史那兒都記著呢。”
金娘娘納悶了,“這都多少天了?得有十來日了吧,萬歲爺就這麼單著,和太後的勁還沒較完呢?就算較勁,也不能虧待自己,年輕輕的爺們兒,當皇帝誠如當和尚,兒子不想要了?江山不想傳下去了?”
水妞兒嚇得頭皮發麻,左右看了一圈,好在宮牆高得很,不擔心外麵有人聽見。
他們做奴婢的,話得順著主子的心意說,便道:“萬歲爺這樣,娘娘不也放心嗎。後宮都閒著,誰也不比誰搶先,將來繞了一圈,還是娘娘拔頭籌。”
這話聽著頗為順耳,金娘娘沒什麼可爭奪,氣也就順了。
但皇帝麵前不能消停,得使勁蹦躂,才能讓他時刻想起她。於是讓小廚房做吃食,海清卷子、銀錠餅,外加一例酸甜湯,命繪雲送到皇帝跟前去。
隔了好一會兒,等到繪雲回來,追問怎麼樣,繪雲說:“萬歲爺已然用過點心,還是把食盒留下了。但吩咐奴婢帶話給娘娘,往後不必費心,請娘娘自用。”
金娘娘呆怔了片刻,心頭五味雜陳。一會兒想萬歲爺必定是不惦記她了,這才讓她不必費心。但轉念又得往好處琢磨,他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話雖說得生硬,還不是把食盒留下了。既然留下,情況就壞不到哪裡去,下回她還送,送得多了,他想忘也忘不掉她。
但禁足的日子是真不好過,永壽宮裡誰都能走動,唯獨她不能。
金娘娘歪在美人榻上,勉強延捱了兩天,實在閒得無聊了,想起了上巳節。讓人把如約傳來,問她過節用的衣裳準備好沒有,誰知她跪了下來,泥首道:“請娘娘恕罪,奴婢回去就做。”
金娘娘愕然撐起身,“什麼?進宮就領的差事,有小半個月了吧,還沒動針線,你每日到底在忙些什麼?”
邊上的繪雲也有些慌,自己抱了一大堆衣裙給她,雖是想著使喚她,但沒想到她不做娘娘的衣裳,單給她們做。
忙亂之中她拉扯搪塞,對金娘娘道:“想是她不知輕重,上回做了幾個荷包,又繡帕子去了。”
可如約說不是,直起身道:“姑姑們交代的東西我實在做不完,已經連夜拆改了,還有一大半堆在那兒呢。我原是想著,離上巳節還有二十來天,等把姑姑那件小衣繡完,再做娘娘的裙子。沒想到今兒娘娘就問起,我……我這就回去換花繃,求娘娘恕罪,求姑姑見諒。”
這番話,成功點燃了金娘娘。她霍地站起來,“怎麼回事,如今我的東西,竟要排到這些奴才後頭做了?”說著“啪”地扇了繪雲一巴掌,“你不是說管教著底下人,從不和人起爭執嗎,原來是這麼個管教法兒。壓得他們都怕你,都不敢吱聲兒,可不就天下太平了嗎。伺候我的人,得先讓你們受用,連我這正主兒都得往後稍稍,你們好大的臉麵啊!”
忽然想起那天看見如約手裡的東西,覺得眼生,這回終於明白過來,原來是這些大宮女的。一時原委都鬨清了,一巴掌不痛快,又追加了一巴掌,“作死的東西,你在這永壽宮裡一手遮天,當我死了不成!”
繪雲被打得臉頰通紅,又是痛哭,又是跪地磕頭,“娘娘,不是這麼回事兒。我們犯懶,托她縫製是有的,可從沒想越過娘娘的次序去啊。”
如約是出了名的老實頭兒,老實頭兒說話更讓人信服,“姑姑那天送了一堆衣裳鞋襪過來,我說先緊著姑姑們的做,您沒反駁,我不敢違姑姑的意兒。”
這下換來金娘娘更可怕的瞪視,“看來我是用不了你了,你害我害得不夠,還要爬到我頭上來。彆打量你是朝天女戶出身,我就治不了你!”邊說邊喊尚儀嬤嬤,“給我把這弄權的東西拖到院子裡去,著人狠狠打她的臉,讓宮裡所有人都去看。”
尚儀嬤嬤道是,強扭著繪雲,押到台階前的中路上跪好,左右開弓扇她耳刮子。
金娘娘坐在殿裡又氣又惱,自己哭起來,“要不是我帶進來的三個都病死了,我也不能用這些人。如今仗著資曆,光明正大地欺負我。我算是瞎了眼,替她撐腰,把自己弄成了現在這樣!”
如約一直憋著聲兒旁觀,見金娘娘哭,膝行上前小聲寬慰:“娘娘,是奴婢沒用,經不住繪雲姑姑的壓製。但娘娘消消氣,我夜裡趕工,悄悄把娘娘的上襦做好了。交領和袖口上都繡了金銀如意和八寶,娘娘看了一準兒喜歡。還有裙子,剩下腰頭和裙門上的膝襴沒繡完,再容奴婢兩天,奴婢一定送來,讓娘娘過目。”
金娘娘耷拉著眉眼,有些可憐地看看她,哀歎自己怎麼落得如此淒慘,竟要小宮女偷著替她趕製衣裳。
伸手把人拽了起來,金娘娘歎息道:“往後你上殿裡來伺候吧,受我一個人的差遣,給我一個人乾活兒。她們的話,你一句都彆聽,也用不著喊她們姑姑。一個個兒,身子不正影子歪,讓人‘姑姑、姑姑’地抬舉著,也不嫌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