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裡頭突然沒聲兒了。守在外頭的常嬤嬤綠蕪等人麵麵相覷,有幾分進退兩難。
常嬤嬤憂心喻玉兒淋了雨夜裡會燒,想著就要咬咬牙硬闖。腳剛往營帳邁進一步,裡頭就走出一個高挑的身影。
周長卿一身玄色博袖寬袍,逆著光,影子若龐然大物。常嬤嬤邁出的那隻腳僵住,頸脖僵直地瞥了眼,立馬躬身行禮。仿佛一隻被猛獸恫嚇住的林中食草獸,整個人動也不敢動。
“她睡下了。”所幸周長卿也沒多管,清冽低沉的嗓音丟下這一句,便越過她便離開了營帳。
等著人走遠,常嬤嬤才驟然吐出胸口那一口氣,驚疑不定地與身後綠蕪青竹對視一眼。
兩人也嚇得不輕。不知為何,世子爺人在郡王府時瞧著還溫和冷清,謙謙君子。到了營地就仿佛那沾了血的出竅利劍一般,仿佛多瞧一眼都要叫人心驚膽戰。
夜已深,雨也早已停了。
兩人也累了一天,常嬤嬤有心想進去守夜。但一想這是男主子的營帳,便帶著兩人下去歇息。
烏雲散去,秋雨已停。涼風拂過,撥開陰雲,一輪皎皎明月高掛半空。
月色如冰涼湖水傾斜而下,空氣中全是濕冷的氣息。
床榻之上,喻玉兒早已陷入黑甜夢鄉。她身體孱弱是真,尋常十分嗜睡。今日下午舟車勞頓一個多時辰,又臨時做了台手術,神經緊繃。這般驟然鬆懈下來,困意如浪潮席卷。
動東胡一事,喻玉兒一番話給周長卿提了醒。擔憂消息走漏,便又召集將士重新商議此事。深夜剛結束,周長卿習慣性地回了自己營帳。
腳踏入內帳才驟然想起,裡頭還有個人。略有幾分鬆散的身影僵在了營帳隔斷處。
夜涼如水,床榻上的少女毫無知覺有人入侵。
她安靜地側躺著,呼吸很輕,月光照著她半張臉。膚質白皙如玉,濃密的眼睫在眼瞼下方落下青黑的影子。滿頭烏發如流水般從床榻蜿蜒垂下,仿佛一場旖旎夢境。腳上鞋襪都踢了,落地上,靛青褥子裡露出半隻柔軟白皙的腳……
周長卿瞥見,呼吸輕輕一窒,移開了視線。
嗬,霸占他的院落,霸占他的營帳,如今又霸占他的床榻……年紀不大,行徑倒是十分霸道。不過既然已手書了和離書,狹長鳳眸無聲垂下,他不知意味地勾唇笑了笑。轉身離開了內帳。
……
翌日,天還未大亮,喻玉兒先被將士操練的號角驚醒。
常嬤嬤昨夜一宿沒睡好,一大早便來主帳外候著。此時聽見內帳動靜,忙帶著綠蕪進來伺候。
喻玉兒扶著床沿慢吞吞地坐起身,懶懶的掩口打了個哈欠。
鎮北軍抗擊北狄蠻族二十年,戰功赫赫,悍勇非常。為應付時不時突發希冀,平日裡操練自然勤勉。一大早□□練聲吵醒雖然有些不滿,但好在昨夜她睡得沉,此時心情不錯。
喻玉兒剛要掀了褥子下榻,被提著鞋子碎步過來的常嬤嬤連忙阻止:“主子喲,這北大營可不似家裡,外頭冷得緊。你這般光著腳,涼氣入體,怕是要風寒的。”
“雨停了?”
喻玉兒便也沒勉強,由著常嬤嬤替她穿好鞋襪。
“昨兒半夜雨就停了。”綠蕪提了熱水進來,一麵擰好熱帕子遞給喻玉兒擦臉一邊道,“今兒瞧著東邊天空彤雲,天兒應當不錯。”
喻玉兒瞥了眼窗外,巡邏將士整齊地穿過,甲胄齊備。
等收拾妥當起身,外麵天色早已大亮。昨兒是來探望的。既然世子爺身體無礙,她們不便在軍營久留。一會兒就該收拾回城,綠蕪想著喻玉兒昨夜沒用什麼吃食,詢問要不要用膳。
憶起昨夜晚膳粗糙的飯食,喻玉兒實在沒有吃的胃口。
不過睡得好,早上腹中卻有幾分饑餓。常嬤嬤早上去夥頭營親自做了幾樣小菜,嘴裡咕噥道,“這地方沒什麼食材。老奴做了些好克化的吃食,主子先用點墊墊。等回府上再用朝食。”
喻玉兒點點頭,隨意用了些,她們便啟程回城。
臨走前,常嬤嬤三步一回頭,依依不舍地張望了許久,就是沒見周長卿的身影。
嘴裡咕噥著怎麼不見世子爺來送,喻玉兒倒無所謂。
來這一趟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其他細枝末節便不必太在意。周長卿性子素來冷清,不來送可太正常不過。如今不管他如何做派,喻玉兒也不會入心。
不過走出營帳,一個十八九的小將領著一隊人早已等在外頭。
小將麵容清秀,身材高大。一身玄色武袍,肩披甲胄,瞧著神采飛揚。
見著喻玉兒,他便立即上前抱手一禮:“見過世子妃。清晨西大營有消息過來,少將軍受詔令已前往西大營議事,如今人不在營中。末將楊瀟,乃少將軍麾下校尉。回城路途有些不安寧。少將軍命末將等護送世子妃回城。”
喻玉兒眨了眨眼睛,沒想到周長卿還挺周全。看來那七千匹駿馬和五百車冬衣,對他的誘惑還挺立竿見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