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撲落在地,從腳邊咕嚕嚕地滾到了門角邊。
章氏雙目圓睜,雙手猛地抓住了老林氏的肩:“你說什麼?錢被劫了?”
“劫了……路上遇上了殺千刀的,全沒了……”
老林氏抹了把眼淚,道自己隨驛車出門,第一天順順當當,晚上跟著驛使住在樂易鎮的驛舍,誰知第二天清早離了驛舍,上路還沒走多遠,遇到了一夥截路賊人,黑布蒙麵,手持凶器,團團圍住驛車。
“你胡說!是不是你吞了錢騙我?”章氏失聲,狠狠地搖晃著老林氏,“賊人敢劫驛車?”
“是真的……他們不搶驛車,就搶我一人,搶了褡褳不算,還把我藏鞋裡的私錢也搜走了,一個子都不剩給我,搶完就跑,我是走回來的……”
老林氏心痛得肝腸寸斷,章氏則眼前發黑。
這次這個機會,她是反複思量,最後認為能成的幾率極大,這才一狠心,決定賭一把,不但把家中經年的積蓄全部搭了進去,還高利借了錢,卻萬萬沒有想到,最後這般結果。
她靠在牆上,人滑坐到地,手腳發冷牙關打戰之時,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怒喝:“你這婦人,竟敢瞞我?”
章氏一凜,心知壞了事,方才聲音太大,怕是吵醒丈夫叫他聽到了,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本還想怎麼遮瞞一下,抬眼卻見他人已經出來,正恨恨地盯著自己,心知應當都被聽到了,絕望又害怕,不敢再像平時夫婦爭執時用“自己全是為了這個家來考慮”而自辯,捂住臉痛哭,隻央求丈夫去報官。
楊洪怒罵過後,心知事情已是出了,罵亦無用。至於報官,這種邊陲之地,官府連路上殺人挺屍都管不過來,何況劫道?
他頓了一下腳,怒衝衝地走了。
丈夫氣走,章氏坐在地上繼續泣了片刻,見鄰人陸續出來在自家門外張望,怕傳開丟醜,勉強忍住淚,從地上爬起來關了門,扶著牆失魂落魄地進了屋。老林氏不敢跟進去,摸到灶屋裡,癱在柴火堆上抱著自己兩隻快走斷的腳,再不想起來。
菩珠瞧完熱鬨,悄悄關門,扭頭見阿菊也已醒了,神色擔憂,便附耳低聲道:“阿姆莫擔心,沒大事,我們繼續睡覺。”
楊洪這夜尋了幾個和自己關係好的官差兄弟,轉了一夜,自然一無所獲。官差判斷應是驛舍落腳時不慎露財,或是被經驗豐富的老手看出老林氏身上藏財,遂截道奪金。隻這驛中每日東西往來不知多少人馬,如何去查?無異大海撈針。
楊洪自認倒黴,且還有差事要做,隻能草草而歸。
章氏次日就病倒了,懨懨地躺在床上起不來,老林氏也跟著裝死,躺著牙痛般地哼哼不停。楊洪這一趟出去又要幾天,家裡亂成一團,他心煩意亂,出門前向人借了幾百錢交給阿菊,將家事托給她,見菩珠在照顧自己的兒子,麵含愧色地道了聲謝,方匆匆離去。
把楊洪弄得如此焦頭爛額,菩珠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但轉念一想,現在再不好,也比上輩子那種結局要好。如此一想,也就心安理得了。隻是阿菊更加忙了,兩頭要顧,更不巧的是,張媼又走了。她鄰鎮的侄兒娶親,央她這兩日過去幫忙。
那隊鴻臚寺的人馬離開後,驛丞沒接到近日有重要人物路過需接待的消息,也就放她去了,驛中今日廚事,是阿菊和另外那個姓王的婦人在做。
天黑了,已過亥時,這時刻,福祿鎮上的人家裡早就黑漆漆看不見什麼燈火了。
才乾完了一天活的阿菊洗漱了才躺下去,菩珠心疼她累,要她趴在枕上自己給她捏肩捶腰。
阿菊有一種感覺,小女君這回生病好了之後,比從前更加體貼關心自己了,心裡暖暖,但不肯,經不住她又是撒嬌又是命令,終於笑著依言趴了下去。
菩珠就跪在她的身邊,幫她捏著肩,又輕輕捶腰。
阿菊閉目了片刻,忽然睜開眼睛翻身起來,下去從她的針線籃中拿來一塊柔軟布料,示意她抬起雙臂。
菩珠起先不解,看了一眼。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菩珠低頭一看,明白了。
她快十六歲了,穿了一年多的舊褻衣漸漸嫌緊。阿菊細心,想是留意到了,所以要給她做新的。
她抬起眼,阿姆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
她抿嘴一笑,聽話地抬起手臂,讓她用布料圍著自己的胸口比著尺寸,忽然這時,門外有人喊阿菊,聽聲音是驛舍裡的一個驛卒。
阿菊放下東西,披衣出去開了門。原來驛裡方才剛到了幾人,驛丞讓她過去現做飯。
通常這種情況,就是到的人有一定的官階或者身份,不可上剩菜剩飯。再晚也要另行起火。
這麼晚了,阿姆乾了一天的活,剛躺下去沒一會兒。菩珠不想讓她再去,跟出來問:“不是還有王媼嗎?怎不去叫她呢?我阿姆隻是幫工。”
驛卒賠笑:“方才到的似是貴人,我見丞官極是恭敬。又道你阿姆做的吃食|精細整潔,故命我來請阿姆。勞煩了,可否快些?”
驛廚雖小,卻也等級分明。以前阿菊隻能乾劈柴挑水洗菜之類的雜活,沒有近灶的資格。若張媼不便,頂替上去的是王媼。張媼那天開口讓阿菊改幫廚了,今天驛中的吃食全是她做的。驛丞吃了大概滿意,竟然這麼晚了還要阿菊再去。
阿菊厚道,一聽就點了頭,進屋穿起衣裳。
菩珠不樂意,卻沒辦法。
誰叫自己現在什麼都不是呢。
她也不好怪許充,畢竟他對自己很照顧,就在心裡罵著那個不知哪裡鑽出來的大晚上還折騰彆人的所謂貴人,匆忙也跟進去穿了衣服,要和阿菊一起去。便是幫她燒火也是好的。
阿菊攔不住她,加上門口催得急,也就由她了,一起匆匆趕到驛舍裡。
許充正候著阿菊,見她來了,迎上來叮囑:“勞煩了,動作快些!貴人明日大早就要西行,早用飯,便可早歇息。不必多,有三兩樣下飯的便可,但務必要治得清潔。萬萬不可出了岔子。”
彆說姓王的婦人,就是張媼,日常端出來的吃食先不論味道如何,常混著頭發絲或是蟲子之類的異物。驛舍中人早就習慣了,看見了挑出來就是,看不見就胡亂吃進去。就算落腳的那些往來官員使者,看地方就知道,這種邊陲小驛,能吃飽肚皮就不錯了,誰還會去計較這些。
驛卒也是頭回聽到驛丞提出如此要求,萬分好奇,又想問來者何人,話到嘴邊,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必不會講,又忍了回去。
阿菊匆匆趕到廚房,點了兩盞油燈照著,蒸飯備菜,菩珠幫她燒火,很快,灶台上方便彌漫起了淡淡的白色水蒸氣和食物的香氣。
兩刻終後,吃食備好了。阿菊又仔細地洗了一遍碗盞,將食物整齊地擺在食盒裡,特意多做了一份的棗蒸甜飯留給菩珠,讓她坐這裡慢慢吃,自己提了食盒,跟著驛丞匆匆出去了。
菩珠聞了聞甜飯散發出來的清甜香氣,正想吃,忽然地上噗的一聲,扭頭看見門外丟進來一塊小石子,正落在了自己腳邊。
她心裡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