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和那崔鉉約好昨晚碰頭的,不知何故他昨天竟沒回福祿鎮。
菩珠憑著直覺,信他不會卷了全部的錢一去不返,隻是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
她走到門口張望了下,一眼看見對麵的牆頭探出個腦袋,見自己出來,招了招手。
今夜滿月,月光銀瓶乍泄,她看得清清楚楚,牆頭那人,不是崔鉉是誰?
驛舍的圍牆很高,足有丈餘,牆外也無樹木可借,光禿禿的,也不知他是如何攀上高牆的。
菩珠飛快看了下左右。估計阿菊去了也要過會兒才能回,急忙出廚,穿過後邊的馬廄,打開驛舍後門,閃身而出。
崔鉉從牆頭上一躍而下,穩穩落地,示意她隨自己來。
驛舍後門的路走幾步,通出去就是鎮外,一片野地,那裡有片高出來的小崗,白天站在上頭,就能眺望遠處長城,此刻,周圍月光照不到的陰影下,黑乎乎一片,連個鬼影都無。
菩珠略一遲疑。
鎮上的人雖提起這個輕俠兒就懼怕,但菩珠對他沒有危險感。
她猜測他是來交金的,在鎮裡說話不方便,萬一隔牆有耳。
她跟了上去,兩人停在崗下。
果然,崔鉉將一包東西遞了過來,低聲說:“這是你的,收好。你放心,我做的很乾淨,就算報官也查不到我的頭上。數目你點下。”
菩珠接過那包沉甸甸的東西,道了句不必了,想起這少年前世的下場,心裡惋惜,忍不住道:“你最近是否有劉崇劉都護征兵的消息?”
崔鉉一頓:“你也知道?”
菩珠含糊解釋:“我那日在驛舍裡,忘了聽誰提了一句。”
崔鉉頷首:“沒錯。今日我去郡城,也聽到了消息。明日我就走。這回我必要再殺更多的狄人!”
菩珠輕聲說:“我覺著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崔鉉一怔:“為何?男兒生而在世,不追求功名大業,封侯拜相,與死何異?”
菩珠道:“我前些年住郡城,劉都護並不如何得人心。這回又征兵。記得上回征兵,是狄人襲邊擾境,軍卒不足,這才征了雜兵。如今狄人也無大的異動,我總覺著和前次不同。你不如再等等,莫急。等真的邊情緊急了,再去應征也是不遲。”
崔鉉似乎有些猶疑,遲遲沒有表態。
既然開口勸了,那就好事做到底,也算是對他這次痛快幫忙的回報。
菩珠又道:“我聽我楊阿叔說,他下麵有個烽燧,最近死了一個燧副,須得能讀會寫之人才能擔任。你也知道,此地人多鬥大字認不得一籮筐,他缺人,一時又找不到能補的,隻能自己暫時頂著,每日來回奔波,十分辛苦。鎮上人說你從小喜讀兵書,你自然識字了,可否暫時去幫我楊阿叔的忙?你想殺敵,有男兒誌,去那裡也是一樣。烽燧不止擔當候望之職,我聽我楊阿叔講,不知道多少回了,狄人派人潛來攻擊,就是想拿下烽燧,好截斷消息傳遞。可見那裡,才是生死懸殊的首戰之地。”
崔鉉被她說得胸中一陣熱血沸騰,又覺她關心自己,頓時打消了去投劉崇的念頭,不再猶豫了,痛快道:“我聽你的!勞煩你替我向楊候長引薦。”
終於勸動了人,菩珠舒了口氣,腦海裡浮出那個瘦猴似的少年費萬,乾脆送佛送西天:“那你叮囑你的弟兄,叫他們也彆急,等真打起來了,再去投也不遲。”
崔鉉應是:“你說什麼就什麼!我聽你的,叫他們先不要去,誰敢去,我打斷他腳!”
菩珠一時無語,好在達成了目的,就問:“你昨日怎的沒回?莫非路上出了意外?”
崔鉉沒說話,看了她一眼,忽然摸了摸肚子:“你有吃的嗎,我餓了。今天趕路回來,天黑才到,到了就去找你了,你家的門一直關著。”
“我就早上吃了一塊餅。”他頓了一下,輕聲說。
菩珠一愣,立刻想起阿菊留給自己的甜飯,點頭讓他稍等,轉身正要回去取,忽然又聽他說:“等一下!”
菩珠停步,轉頭望著他。
他的手裡多了隻狹長的扁匣,遲疑了下,慢吞吞遞了過來,小聲說:“本來昨天該回來的。我是想著許久沒去郡城了,就先去了,街頭逛了逛,正好看見這個,順手買了回來。買回來才想起,我是男人用不著。你生的那麼好,正好給你用!”
菩珠感覺是個飾盒,打開一看,果然,裡麵有隻發釵。
雖然月光下看不清細節,但感覺很是精致。
她一愣,回過了神。
她自然不能收。
正要還給他,忽然聽到前方崗坡下的陰影裡發出一道輕微的響聲,仿佛地上有小石頭被什麼給踢了一下似的的。
崔鉉眼神立刻變得銳利,習慣性地摸向腰間,摸了個空,這才記得晚上未帶佩劍,立刻就將菩珠擋在身後,朝著前方崗後喝了一聲:“何人?”
葉霄看了眼身側的主上。
今日為了趕路,抵達這個名叫福祿的驛舍時,已經很晚,鎮上一片漆黑。驛丞接待,他未報主上身份,隻出示了自己的令牌。住下後,那驛丞恭恭敬敬稟告,道吃食現做,須等等才能上。
主上目中向來無物,更不惜物,唯獨少年起便愛馬。他如今這匹據說是大宛天馬後代的坐騎,常得他親手喂料梳鬃。今日也不例外。牽馬入廄後,又信步從馬廄旁的驛舍後門走了出去,來到這裡,上崗獨自眺望遠方。
他見主上似懷心事,不敢打擾,隻在他身後隨護,片刻之後,方才下來,正要回去,便遇這一雙少年男女來此遞物幽會。
他本想喝破二人,但聽那少年開口,講的竟似乎是和那小女郎合謀行不法之事,有些意外,緊接著,小女郎開口便又談及劉崇,當時心裡一動,留意主上似乎也凝神在聽,便未驚動對方。
這小女郎看著應是本地的尋常民家女,自然不可能知曉劉崇之秘,但竟有如此精準的預感,說話也極在理,他正有幾分驚訝,繼而見這對少年男女竟又開始濃情蜜意傳遞信物,怕衝撞了主上,於是踢動地上石子,出聲予以警告。少年果然被驚動,開口問話,他便從陰影下走了出去。
崔鉉一愣。
近旁竟然真的有人,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頓時惡向膽邊生,目露殺機,俯身從靴中一把抽出藏著的匕首,朝著前方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