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式微一口氣衝上第五層天冕結界。雷電的鞭笞已在身上掛了多道豁口。
胸腹薄弱處,血液綿密的從傷口流出,滴滴答答將她雪色鬃髯染汙。若不是背部有鱗甲保護,恐怕那番景象還要驚駭幾分。
耳邊的百獸咆哮已漸漸淹沒無聲,隻剩零星哀嚎,淒厲可怖,像是夜山寒寺的晚鐘,讓人直打寒顫。
月式微咬牙恍了一眼,屍橫遍野,終是彆過了頭。
偶有幾隻大妖也陸陸續續艱難進入第五層,眼見天策卻萌生了退意。修行千年不易,不想在這裡折了性命。
可這九重天冕,說得好聽,實則是羅刹地獄!
既來了,就難以活著回去。
一縱雷電毫無預兆掃過來。“哧”的一聲劃過她的腹部,猶如沾滿鹽水的荊棘剮蹭鱗甲,剜肉似的疼。
生生將她擊退。
眼前混沌清明的交錯著,有些辨不明方向了。
腳下是萬丈深淵,無回頭之路,高處天梯又難以攀折,處境尷尬,進退兩難。
她附在光屏間略微喘口氣,望著這儘收眼底的天地一時頓生悲意。
這天高地遠的,恢宏卻也寂寥。
輕闔紫眸,思緒忽而平靜,回到了她尚在龍淵的時候。
從出生起,她就是獨自一人,身邊隻有四位長老整日圍著她轉,教她識字修煉。
再長大些,長老們便教她化形之術,尋常妖怪要修煉千年才得要法,她還算爭氣,隻花了短短百年。
那時長老口中對她隻有誇讚,如祝巫所言,她果真是龍族命定之人。
到她真正成龍長出龍角的那日,長老說:時機成熟,可以一試。
九重天冕,隻允許妖族中最具潛力的妖通過考驗,可千年又千年,從未聽說哪隻妖成功過。
就這一次,月式微也無把握,隻是長老們要她一試,她便來了。
猛然間,她想起臨行前,族人跪在她身前懇切的樣子。
“龍族已到生死攸關時刻,今後如何全權托付於公主了……”
她是龍族公主,未來鮮活堅韌的領袖,她的一切都是龍族給的,終有一日也將如數奉還。
光複龍族,月式微自然是肯的,哪怕豁出性命,她也是肯的……
隻是、隻是這一天,未免來的快了些……
月式微盤旋空中,無落腳之地,身上的血汙猶如一條殷紅綢緞,將她緊緊束縛。
一聲嘶鳴,意識漸漸彌散,腦海中的過往如走馬燈般掠過。
隱隱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如煙似霧。
【放棄吧……】
【你已經儘力了……】
【凡事對得起自己便好,何必執著呢?】
“可、可我若走了,龍族怎麼辦?四位叔叔待我極好,我不想讓他們失望……”
月式微吞咽著,喉底返起一陣腥甜。
“敢問前輩,世間安有這雙全之法?”
……
無人再搭話。
她探手想抓住什麼,但一回首,兩眼空空。
她錯愣了神,忽而失語啞笑。
【你也覺得可笑吧】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誒……何不放手一搏】
倏而睜眼,她眸底激蕩凶光。
一聲龍嘯震耳發聵,她騰升而上,金色雷電伴隨剜耳厲聲朝她劈去,欲將她撕碎。
“轟——”的一聲,第六層氣浪掀天,幾隻大妖被震得晃了片刻神。
抬眼隻見一條銀龍仍不懈往上,血漬噴濺幾近辨不出底色。
離一躍登仙隻一步之遙。
幾妖相視一眼,沆瀣一氣紛紛朝月式微撲去,眼看她要成功突破更是用了十分的力氣。
“趁現在除了她,斷不可讓龍族卷土重來!”
月式微來不及閃避,背部挨了幾下,鱗甲瞬間撕開留下兩道深淺不一的豁口,血液激湧飛濺到一隻虎妖身上。
龍血滾燙將其灼傷,趁其舔舐之際,月式微一個擺尾將它們拍落下去。
虎妖受了重擊在空中輪飛了好幾圈才定住身子,本欲就此歇下,調動法力時卻如滾滾濤浪,綿延不絕。
它愕然。低吼著舔淨了嘴邊的龍血,眼避左右。
緊接著像著了魔般,又直直向月式微撲去,看準她傷的最深,傷口最大的地方而去。
忽而一雙鱗爪忽然緊緊扼住了它的脖頸。
“爾等該死!”
月式微睥睨一眼,隻覺臟眼。
長勾嵌進它的脊柱,將皮下都攪成了肉糜,隻留皮囊塌陷和嗚咽哀嚎。
“…咳……求…求龍主大人饒命……”
他猛嗆了口血,口齒不清還不忘求饒。
月式微麵若冰霜沾著血,殺意斐然:“凡妖,都該死!”
接著奮力猛衝,金聲炸耳。成功破冕,而鱗爪下早已沒了生氣。
丟下虎妖,她在第七層盤桓了一陣,恢複元氣之時將全身法力聚於鱗爪。
身上傷口撕裂開來,毛發混著鱗片血液攪在一起,一個細微的動作牽扯全身,像崩弦的箏皮肉寸斷。
月式微顧不得這麼多,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既來之,吾寧不往,雖死不歸】
【所有的一切,片刻過後,自有分曉】
隻聽天雷乍響,天冕俱散,四周浮雲刹那間化作漩渦接天連地,月式微盤附而上,一鼓作氣扶搖直上。
浮雲接玉柱,銀龍騰九霄。
觸及天梯的那一刻,終是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勉強化了人形,軟塌塌的伏在清泠地麵,新傷疊舊痕早已辨不出狀貌。皮褸闌珊疼的麻木。
她蜷著身子看著眼前飄散的白雲和一眼便可覽儘的人間,才明白原來身處九天之上、萬世之巔是這樣的感覺……
意識徹底渙散,耳邊天冕潰裂消弭。
……
不知過了多久,月式微半睜眸子,一束霞光刺的她如臨幻境,忽而乍醒。
身上的傷……竟全好了?
踏著白玉石階拾級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