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韶歡愣住了。
高崢不動聲色地壓低雙眉,峻厲地注視著他的這兩個最得意的兒子。
隻有謝琇旁邊的那個沒眼色的男人依然如故,並且還自作聰明地立刻從高韶歡的沉默裡品讀出了什麼,馬上擺出一副作好作歹的好人模樣打上了圓場。
“哎,這可真是兄友弟恭的典範——”
謝琇覺得自己再也聽不下去。
她左手往前一摸,從桌麵上撈起一個酒杯,手腕反手往後一折,就把那一滿杯酒衝著後麵的那個不知道閉嘴的中年男人衣襟上潑了過去。
潑得對方一整個前襟都濕了,偏偏她還喬張喬致地假作驚慌:
“哎呀,是誰碰了我一下?我還想著下一個道賀的人就到我了,我可得提前做一下準備……這可怎麼是好呢,這位兄台,對不住了——”
她把那個已經空了的酒杯又丟回桌上,順勢側身向著那個男人一拱手,態度一點兒也不真誠。
那個男人被她這麼一嚇,原先自以為是的那些吉利話都噎了回去。他低頭一看,立刻怒氣衝衝,直起身來就要張嘴斥責——
但被高韶瑛搶了先。
“唉,這種大日子裡,一忙亂起來,就是什麼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啊。”他淡淡地說道。
謝琇一怔,總覺得他話裡有話。不過她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高韶瑛竟然就從他父親的背後走了出來,繞過整張桌子,分開人群,走到了她和剛剛被她潑酒的那個苦主麵前。
“這位兄台,家中也有備下的新衣袍,不如隨我前去先換一身?”他溫文有禮地對那個人說道。
啊,對。今天的這場壽宴,還是高大少爺主持操辦的。
謝琇覺得要不是自己理智超群的話,一定現在已經抬頭怒盯著罪魁禍首的高家家主,把他身上瞪出兩個透明窟窿!
真是氣得她鬼火冒!!
但她旁邊那個中年男人卻沒察覺到場麵的詭異氛圍,甚至因為被高大少爺親自招呼而深感有麵子,滿臉堆笑地說:“如此甚是妥當!甚是周到!”一邊果真跟著高大少爺就往外走。
而高大少在轉身之前,輕飄飄地瞥了謝琇一眼。
謝琇愣了一下,忽而會意。
她等著高大少和那個中年男人都離開人群之後,馬上善儘道賀接龍之責,朝著高家家主一拱手,道:“定儀宗恭賀高大俠壽辰!”
她這麼乾脆利落,反而讓周圍的人都吃了一驚。
……感覺就好像突然有人在提醒,今天的正事原來還是高家家主的壽辰,而不是他挑選了哪個繼承人啊。
高崢的臉看著有點僵。不知道是因為從剛剛開始一直應酬著笑到現在,笑得僵了,還是因為謝琇這句簡單的話——甚至連杯酒都沒有!
哦,本來有,但是被她反手潑在彆人衣袍上了。
高崢冷淡地向著謝琇微微一頷首,就算全了禮節。
原本這種小門派也不值得他多看幾眼……尤其是這個小門派居然連掌門都沒有親自上前來,派過來道賀的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小丫頭!
高崢還有他的大俠形象要維持,也不至於為此就記恨上定儀宗。不過,定儀宗的確也沒有多少情分需要跟劍南高家維持就是了。
高家的子弟再落魄,高崢也不會想到要把他們送去定儀宗這種小門派拜師。即使五大派不收他們,劍南高家也自有一套習武之法,可以教導門下子弟。
所以,當初高崢對於自己寄予厚望的幼子高韶歡居然要邀請定儀宗的弟子來高家作客,是很不悅的。
不過這姑娘倒是乖覺,來了之後禮儀周全,也沒有仗著跟高五少爺的交情就糾纏於他的幼子。
高崢對於這種知情識趣之人倒是還願意容忍,因此他甚至當初還吩咐了一句主持家中事務的長子高韶瑛,說這位定儀宗的首徒姑娘,縱然再年輕、再是個女子,也是江湖中薄有名聲的武林同道,來之前還剛剛在雲陽的集英會上進入了前三甲,不能一味地以普通女眷的待客標準待之。這也是他為何把這件事還要額外交待給長子,而不是他的夫人。
誰知道他的長子當時冷著一張臉,嚴肅著答應得好好的,一轉頭卻跟這位小門派出來的姑娘攪在了一起!
高崢對於謝琇的好感當即就下降得不剩什麼了。
他唯一覺得還能勉強裝作看不到他們這些小孩子私下來往的原因,也就是因為這個姑娘沒有去禍害他高家未來的家主。
他的長子已經廢了,沒有練武的天分,將來要想娶個門當戶對的武林同道的愛女或得意的親傳徒兒,可能也沒什麼機會。劍南高家,又決不能跟什麼權勢煊赫的官紳攀親家……
所以,小門派出來的首徒,還在集英會上拿了名次,倒也有幾分天分,要配他的長子,也不是不可以。若是能因此而讓幼子絕了其它什麼不適合的想頭,那就更好。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當初來高家拜訪過一回、在他的印象裡其實麵目模糊的年輕姑娘,遇到事情時還挺敢出手的……
他忽然感到一陣心煩。
大好的日子,劍南高氏複興在即,他跟個小丫頭計較什麼呢?
他又掃了一眼那個小門派來的小丫頭。
耳中充斥著各種各樣溢美的賀詞,他卻並未十分用心去聽。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門不幸……劍南高氏一連出了好幾代武學天分平平無奇的繼承人,外在的聲勢也隻是勉強維持而已……假如再過上一兩代,這種狀況還是沒有得到改善的話,那麼劍南高氏滑落下頂級武林世家的位置,也不是不會發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