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珠玉在前,原本應是不錯的人才,也叫人覺得俗不可耐了。
——也不怪封三娘心中難受,隻因在她給範十一娘擇婿之事,又生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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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晚被阮鈺氣走後,封三娘下定決心,定要再尋個極出色的少年郎給十一娘為婿,於是自第二日起就四處奔波,直將冬岐縣以及周遭諸縣都走了個遍,才總算又打聽到一位頗有名氣、年紀也合適的才俊。
那位才俊名叫孟安仁,是本地人,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生得容貌英俊、儀表不凡。他也很有才名,隻是家底薄些,故而很少出來交際。
封三娘給他相過麵,這孟安仁將來於科舉一道上可謂是一路順暢,官至翰林,必定不是長久貧寒之輩。倘若十一娘能嫁他為妻,婚後也能琴瑟和鳴,更不會過困苦的日子。
選定後,她如法炮製,尋機會叫十一娘與人見了一麵。提及孟安仁時,她正不知該如何說起阮相公婉拒之事,十一娘卻似乎已然明了,將此頁翻過,隻依她所言,又相了孟安仁一次。
不過在得知孟安仁的身世後,十一娘覺得不太合適,她卻不想十一娘錯過佳婿,幾次勸說。她深知十一娘,知曉她並非貪慕虛榮的女子,隻是以阮鈺的家世,範公或許還能允婚,孟安仁的家世卻差了許多,範公恐怕不會應允。可機會不容錯過,隻要她願意多多爭取,再有她相助,這樁婚事定也能成……因此,她就拿著十一娘從前贈她的金釵,去尋孟安仁。
然而那一晚,她剛說了自己姓封、是十一娘的女伴,那孟安仁已擁抱過來,似乎以為她是來自薦的毛遂,就想同她親近。
封三娘原是想告訴孟安仁,說十一娘取中了他的,可孟安仁還未聽她細說已這般失態,她心中一梗,不及深思已將孟安仁推開,旋即匆匆離去。
走得遠了,她還能見到孟安仁在門口張望,分明是戀戀不舍,不由更堵了一口氣,心中發悶。
封三娘心思聰慧,瞧見那孟安仁的反應,便知當晚隻要是個極美的女子,不論是她封三娘還是範十一娘,抑或是胡九娘張六娘其他姑娘,孟安仁都會敞開胸懷接納美人,也會一片癡情,可他癡情的是美貌,是美人對他癡心、對他投懷送抱,他“不忍辜負”,卻也僅此而已。
當然,封三娘本也明白,尋常男子看中女子,多是見色起意,若女子性情賢淑又能有些才學,便是賢妻了。十一娘溫柔賢淑才貌雙全,無可挑剔,嫁誰都能做個極好的妻子,可女子生存不易,一旦嫁錯,悔之晚矣。十一娘的父母淺薄重利,為其定下的終身時恐怕不會是什麼好去處,她不願十一娘被毀了終身,才要苦心籌謀,為其擇婿。
孟安仁也是尋常男子,雖舉止輕浮了些,可相較那些負心薄幸之輩,他品行還好,隻要十一娘肯在其貧寒微末時下嫁,日後縱有美妾,他也會敬重結發妻子……稱得上是良配了。若是最初看中的便是孟安仁,如今她想必已將金釵給了他,為他與十一娘定下親事,然而偏生她先遇見了阮鈺——阮相公之慎重,縱然十一娘美若天仙也不能動搖,難免就襯得孟安仁多有不足了。
比之一個會對妻子一心一意的阮相公,她的十一娘那般好,難道隻值得嫁給一個堪稱良配的孟安仁麼?
封三娘心亂如麻,終究還是托了封信,告知十一娘不曾為她與孟安仁定下。旋即她來到山中苦思冥想,思索去何處再尋個與阮鈺一般的男子,孰料,卻先在潭水邊見到了阮鈺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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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麵少女拈著一塊點心,放在唇邊半晌不動,阮鈺見她似乎神遊天外,也不打擾,又斟了一杯酒,慢慢淺酌。
不多時,封三娘回過神來,輕輕咬了一口點心,卻沒什麼胃口。隨即卻見阮鈺自在模樣,她明知不該遷怒,卻還是沒忍住嗔了句:“阮相公好生太平。”
阮鈺朝她笑了笑,並不與她爭執。
封三娘閉口,須臾後,她起身福了福才又坐下,道:“對不住,方才是我失態了。”
阮鈺微微搖頭:“封姑娘不必在意。”
封三娘歎道:“那日聽阮相公一言,如今我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阮鈺知她是在為範十一娘親事煩惱,才這般愁腸百結,鬱鬱不樂,但他卻不會因此就去迎娶範姑娘,也隻能勸慰她說:“範姑娘日後定能得到如意郎君,封姑娘不必過於憂心。”而後,他又有些感慨,“封姑娘對範姑娘關切若此,小生十分敬佩。”
這話倒不是恭維,封姑娘便是魯莽些,可她能為閨中密友殫心竭慮,全不顧惜自己的名聲,幾乎是豁了出去,隻怕密友所嫁非人,如此至情至性,怎不叫人敬佩?
阮鈺說得真摯,封三娘卻是一怔。
思及範十一娘倩影,她眼中一陣恍惚,不自覺露出一抹苦笑來。阮相公又哪裡知道,她也不過是無能為力,隻得如此罷了。
封三娘情態似有不對,阮鈺卻看不出緣由,略思忖,自覺不再多嘴為好。
旋即封三娘自嘲一笑,也無意再多留,便與阮鈺道彆。
阮鈺起身相送,待人走後,便仍是與先前一般小酌怡情,並不將此事掛在心上。
山風徐徐,十分安靜。
阮鈺有些微醺,雙目半張半闔,漸漸生出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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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封三娘,還是怡然自樂的阮鈺,皆不曾察覺,在瀑下水潭的深處暗流湧動,那交錯的水流之間,倏地睜開了一雙璀璨的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