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鈺在守孝時是茹素的,又正當年少成長時,身子自然比尋常書生更弱些,原本還想歇息過後便繼續采藥,孰料直接睡沉了。
半夢半醒間,仿佛聽見耳邊有沙沙之聲,阮鈺不自覺地翻了個身,掌心壓在了一物上。那物清涼如玉,觸手瑩潤,他隱約覺得有些熟悉,可不知為何倏然掌心就空了,可惜酣睡間身上疲軟無力,手指無力地縮了縮,卻始終不能抓住……頓時讓他心中也有些空落落的。
兩個多時辰後,阮鈺才緩緩醒來,一看天色,才發現自己睡到了申正,不足一個時辰便是傍晚了。他坐起身,伸開手掌看了看。
方才……
空落落的感覺猶存,阮鈺細細思索一會兒,赫然想起來,是蛇兄!他曾碰過蛇兄的鱗片,睡夢中那熟悉的觸感,豈不正是蛇兄?他朦朧間聽見的沙沙之聲,豈不正是蛇兄於草間遊來?
阮鈺心中不由大喜,連忙站起身來,往四麵四望,想了想又跑到潭水邊,朝水裡試探地喚道:“蛇兄?蛇兄?你可是住在此處?你既來了,怎麼不現身?”
隻可惜,始終不見小蛇身影。
阮鈺皺皺眉,莫非是想錯了,蛇兄並非住在潭中,而是發現他也在山中,所以來瞧過他?現在叫不出來……他忽然有些汗顏,莫非、莫非是因他睡時姿勢不雅,抓到蛇兄的身子,嚇到了它,所以它不肯理他?
輕咳一聲,阮鈺衝四周團團行了一禮,歉然道:“蛇兄對不住,小生不是故意的。”說完後,他又摸了摸鼻子,“蛇兄,含桃快要熟透了。”
然後阮鈺收拾好東西,朝山下走去。
今日是采不成藥了,該趁著天色未黑前早早下山。
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也許,待蛇兄不氣惱了,這兩日會來赴約?
等阮鈺的身影消失後,潭水中緩緩出現一個漩渦,水聲汩汩,像是有什麼活物在裡麵吞吐呼吸,隱隱約約的,有一道銀光劃過。
·
當晚,阮鈺懷抱一絲期待之情,靜靜地來到含桃樹下,他搬來一張小木桌,又往上麵擺好兩隻雪白的瓷盤,一壺酒,兩隻小酒杯。他自己則坐在一把藤椅上,耐心地等待著。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眼看著已至戌時……
阮鈺默默站起來。
看來蛇兄還在惱他,今晚大約是見不到了,還是回去吧。
歎了口氣,他轉身準備回房。
然而他剛一轉頭,就正見到一顆巨大的蛇頭從上而下,猛然撲來,那張開的蛇口猶如血盆,尖銳的獠牙閃爍著森然寒光,這麼兜頭籠罩,好像要把他整個吞下去!
阮鈺雙眼陡然睜大,心跳如擂鼓,就想拔腿逃走,可就在這一瞬,他又發覺那蛇頭來得倒是凶猛,卻是停在他的上方,並沒有立刻再撲過來……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膽子,他仰起頭,對上了那雙燈籠大的金色蛇瞳。
有點眼熟。
他的視線往後移。
月色下,粗壯而矯健的銀白蛇身蜿蜒而出,幾乎鋪滿整個院子,巴掌大的蛇鱗層層疊疊,銀光流轉,仿佛是雪雕銀砌,有一種極為瑰麗的美感,但仔細看去又會發覺那些蛇鱗片片鋒利,並不是什麼把玩之物,而是寒氣逼人的銳器。
呃,蛇兄?
仔細一看,那雙金瞳裡帶著的可不都是戲謔嗎,哪裡有半點凶暴?阮鈺不禁好笑,看來是他白日裡嚇壞了蛇兄,故而蛇兄今晚赴約,便也要來嚇唬嚇唬他。
於是,阮鈺朝那還張開血盆大口的蛇頭行了一禮,溫吞笑道:“蛇兄好生促狹,倏然長成這樣大,叫小生好不驚訝。”
那銀蛇見似乎沒嚇到他,吐了吐蛇信,將蛇口合上。蛇尾擺動間,它的身體漸漸縮小,盤旋爬上那為它準備的另一把藤椅,盤坐起來。
阮鈺見狀,笑著去搬梯子,一邊走,一邊不忘衝銀蛇解釋:“蛇兄,今日你來赴約,小生十分歡喜,請稍待,小生去摘果子。”
銀蛇輕點蛇頭,蛇尾翹起,將那酒壺壺把纏住舉起,給兩人分彆斟酒。
阮鈺這時已將梯子架在樹下,又去拿了一隻簍子背著,慢慢爬上樹去。樹上含桃成簇,他仔細挑選其中最熟最好的,摘下放進身後簍中,直到整簍都裝滿了,才更慢地爬下來。
穩穩落地後,他鬆了口氣,就要去井邊取水清洗,卻見銀蛇不知何時盤在了井邊,尾巴一甩,那井繩已“嗖”地彈起來,連帶著滿滿一桶水從井裡飛出,落在他的麵前。
阮鈺也不覺怪異,高興說了句“多謝蛇兄”,就把含桃儘數倒進桶裡,小心清洗。含桃個大皮薄,要是不仔細點,免不了就要磕著碰著,就不美了。
清洗時,阮鈺絮絮叨叨與銀蛇說話:“蛇兄啊,你能大能小,好生厲害。不知這般大的是原本的你,還是那日遇見的是?”
銀蛇蛇信微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