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比利亞斯是個看上去約四五十歲左右,穿著藍色長袍,目光睿智的男人。他的目光與紅藥相觸,禮貌地衝著紅藥點點頭。紅藥有點不知所措,向他回以頷首致意,也跟著克裡斯多弗稱呼他道:“泰比利亞斯大人。”
這時候一直站在泰比利亞斯身後的博杜安四世走了上來。他走得有點慢,總是不自覺地有點跛,身體朝右側微微傾斜。他走到紅藥麵前,才說:“泰比利亞斯,你可以先下去了。”
泰比利亞斯看了看紅藥,又看了看國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他忍住了,隻是向國王施了一禮,又向紅藥施禮,然後沿著那條長廊離開了。
博杜安四世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然後率先向起居室的方向走去。克裡斯多弗慌忙跟在他身旁。
好在國王雖然走得慢,而且略跛,卻走得很穩。行到起居室門口,他停下腳步,微微側過臉,說:“克裡斯多弗,你等在這裡。”
克裡斯多弗應聲站住,博杜安四世繼續向起居室裡走去。紅藥遲疑了一下,端著藥碗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起居室裡沒有幾個仆人,博杜安四世向裡屋走去。當紅藥遲疑著不知道是不是要一直跟進去的時候,他說話了。
“公主殿下,請在此稍等片刻。”
紅藥即刻站住,依舊沉默。博杜安四世向著一名迎出來的仆人略略一偏頭,那人就無聲無息地上來接了紅藥手中的藥碗,跟隨著博杜安四世進入了裡屋。
紅藥稍微帶些局促地站在寬大的起居室裡。透過重重疊疊的帳幔,她似乎可以隱約看到博杜安四世的身影。他回身從那名仆人手中接過藥碗一飲而儘。當那名仆人上來接空碗的時候,他卻用另一隻手向後揮了揮。於是那名仆人便停下了動作,向他施了一禮,又無聲無息地退下了。
博杜安四世很快就從裡麵走了出來,一直走到紅藥麵前。紅藥恰好停在一張擺著棋盤和棋子的桌子前,於是博杜安四世也就停在那張桌子的另一端。隔著一張桌子,他唯一露出麵具之外的雙眼裡的神情晦暗難辨。
起居室裡的火盆似乎燒得過熱,發出輕微的嗶嗶剝剝的聲音。滿室燭火搖曳,火苗的形狀反射在國王臉上的那張銀麵具上,輕輕地跳動。
紅藥莫名地有點緊張,為了打消那點輕微的緊張和尷尬,她繞過那張桌子,走到國王麵前想要接過空碗。她的手上戴上了分指手套,袖口處還按照其他侍仆的模樣用布繩紮緊。博杜安四世的眼光掃過她伸過來的雙手,沒有再說什麼,直接將自己手中的空碗交給她。
他信手拉開椅子,坐在桌前,伸手過去,好像想要擺弄桌上那一盤棋。紅藥於國際象棋可謂是一竅不通,於是拿了碗,向他屈了屈膝,正要轉身退下,就聽到身後傳來砰的一聲,似乎是年輕的國王用力把一枚棋子重重頓在棋盤上。
紅藥忍不住訝然轉身,博杜安四世正巧此時也把臉轉向她的方向。
紅藥已經習慣在把目光投向他的時候直接凝視他麵具之後唯一露出來的麵部器官——他的眼睛。她在那雙狹長的鳳眼裡看到灼灼的怒意,和那張臉上永恒平靜而沉默的銀質麵具是如此不相稱,使得她愣住了。
博杜安四世忽然頓了頓,說:“你曾看到麵具下的我的臉。那麼你此刻又看到了什麼樣的臉?”
紅藥遲疑了一瞬,低聲說:“一張年輕的臉。”
博杜安四世低低笑起來,說:“啊,年輕。這個字眼真討厭。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然而我還是這麼年輕。多麼諷刺。”
雖然他這麼說著,但是他的語氣裡絲毫沒有自怨自艾或者自憐自苦的情緒,也沒有自嘲的尖刻。他仿佛隻是很平淡地在敘述一件普通的事情。他那隻已經腐敗殘朽的、戴著連指手套的左手似乎漫不經心地向後搭在椅背上。
紅藥很煩惱地想了想,覺得自己安慰病人的手段真是不夠用——雖然麵前的這個麻風病人似乎並不需要她蒼白而空泛的安慰。她還是說道:“……正因為這張年輕的臉孔上有著深體人心的悲憫,才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