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們看不到他的努力麼?難道他們就一定要把他的王國像他的軀體一般整個腐蝕毀壞掉,把他身後的真十字架浸在不必要的犧牲和鮮血中,把這座浸透了他無數心血生命的聖城變為□□大軍鐵蹄下的廢墟,才夠麼。
這個念頭令他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他全身一陣冷一陣熱,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仿佛全身每個潰爛的傷口都在向外流出膿汁,更快地腐蝕掉他的生命。
他覺得他的心臟跳到了咽喉裡,先是砰砰地像要震碎他的喉管,然後又沉寂下來,堵在他的喉嚨口,使得他的呼吸都被堵塞了。他張大了自己的嘴,卻發現自己還是難以呼吸。他就像一條離了水的垂死的魚一般,睜大眼睛,按住咽喉,徒勞掙紮,卻呼吸不到半點新鮮的空氣。他感到腳下的地麵劇烈搖晃起來,繼而大地崩塌,四分五裂,他陷了進去。
紅藥充滿恐懼地望著博杜安四世在自己麵前倒下去。那場景是她從來不敢去想的,然而一旦發生在她眼前,卻刺痛入骨。她全身的每一處都叫囂著瘋狂的疼痛,那種疼痛甚至在一瞬間幾乎從她眼裡刺出和著淚的血來。她瞪圓了雙眼,身體早於意念一步作了反應,及時撲上前去,趕在博杜安四世的整個身體撞到桌角之前的一霎那用力架住他。
她的雙臂因為過分用力而發著抖,有那麼短短的片刻,在泰比利亞斯衝上來幫忙之前,他的身體的整個重量都壓在她細瘦的肩膀和軀體上。他比她想像中還要輕一些,長年的病痛已經消磨掉了他的一部分軀體和健康的重量。這個念頭令她的心驟然漲痛起來,突突地像要跳出胸口,跳在她的舌尖上。
泰比利亞斯很快反應過來,大步上前,從紅藥的肩頭接過博杜安四世昏厥的軀殼,一邊大聲呼喚著仆役,一邊將國王架進了臥室裡。他的個子很高,身材也很偉岸,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就將他昏迷的學生半架半扶地送進了臥室,迅速安置在那張大床上。
很快有很多人聞聲趕來了,頓時間國王的起居室和臥室裡擠滿了人。仆役們默不作聲地來來去去,禦醫很快趕到,和仆役們一起預備好了要用的東西進行急救,像是一架運轉精良、訓練有素,見慣這種場麵的機器。
紅藥仍舊停留在國王的書桌旁,直到一個人影在她身旁停下來。
西比拉公主的手裡牽著自己和早逝的前夫所生的兒子——一個金發碧眼,極為漂亮可愛的小男孩,正站在那裡。
西比拉公主冷哼了一聲,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紅藥跟隨克裡斯多弗學習英文的事情,在這宮廷裡也不是什麼秘密。所以此時西比拉公主用了淺顯的英文,問著顯然是在場的知情者的紅藥。
紅藥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泰比利亞斯大人為陛下帶來了一個令他吃驚的壞消息……”
西比拉公主顯得有絲驚奇。“壞消息?”她想了一想,又道:“陛下就是因為這個壞消息,氣得暈倒了?”
紅藥低聲說:“……我想是吧。”
西比拉公主往臥室裡張望了幾眼,又問道:“什麼壞消息?”
紅藥拿不準是不是應該在他們國家的內政問題上多嘴。最後她勉強地說道:“我不是很懂……想必泰比利亞斯大人更適合回答殿下的問題。”
這個回答在西比拉公主看來並不滿意,但她對紅藥生硬的文法也無計可施,哼了一聲,她鬆開自己兒子的手,對紅藥說道:“可否請你把小王子送出去?這裡太亂了,他不適合留在這裡。”
紅藥默然頷首,而小王子也頗為善解人意,並沒為難她,向自己的母親苦纏著要留下來等等,隻是回頭望了一眼臥室,就走向起居室門口。
紅藥緊隨其後。出了起居室的房門,她靜靜地跟隨著小王子,走在長廊上。
這個已經被默認內定為下一任王位繼承人的小男孩,不但長得聰明漂亮,且教養得也極好,待人彬彬有禮,舉止合宜。紅藥之前也見過他幾回,他對紅藥的態度倒比他母親的更親切幾分。此時默默地走在長廊上,經過了好幾個轉角,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國王的居所的時候,他突然出聲問道:“舅舅還會好起來麼?”
紅藥左右看看,確定這句話是問自己的。她覺得很為難,最後隻好說:“我相信大家都希望是這樣。”
小王子停住腳步,漂亮的藍眸望著紅藥,眼神極其清澈明淨,紅藥可以一眼望到他眼眸裡濃濃的擔憂。
“大家都在說,舅舅有一天就會這樣子倒下去起不來了……我不希望今天就是那一天。”
紅藥怵然而驚。在宮廷裡長大的孩子都是這樣敏感而早熟麼?她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隻能儘量做出誠懇的表情,溫聲說:“不會那樣的。”
小王子偏著頭,眼神裡寫滿了懷疑的神色。
“有時候我很想相信你帶來的藥對舅舅是有幫助的……可是為什麼舅舅不能好起來呢?”
突如其來的哽咽堵塞了紅藥的喉嚨。這是某種她未知的傷痛,就這樣突然地襲擊了她。紅藥垂下視線,不敢再看小王子那雙明澈的眼睛。因為她每次看到小王子的時候,都會想,也許麵具下的博杜安四世在年幼的時候,也有這麼一雙靈動明澈,無畏無懼,如同晴空一般的眼睛。
紅藥輕聲說道:“我會儘力。我一定會。我不會容許自己就這麼放棄,即使我必須冒險。”